黃河淘鐵者

葉一劍

從鄭州市內出發，沿花園路一直向北，當看到黃河的時候，你腳下站的地方，就是花園口。前方，連續鋼拱構成的黃河二橋橫跨于茫茫薄霧之中。

定睛細看，只見在橋下，大量的小船密密麻麻停泊在淺灘中。

這些船既不像在打漁又不像在運輸，船上的機器不斷將大量渾黃的泥沙噴吐到空中，再呈拋物線落入黃河。

7月24日，記者粗略一數，小船的數量大概在200艘左右。

這些船是在近一個月內突然聚集到這里的。船的主人，有花園口一帶的村民，也有從河南南陽、新鄉等地聞風而來的專業淘鐵者。他們這一個月來只干一件事——從黃河水里淘出那些粉末狀的黑色鐵砂，打包后賣往鄭州附近的一些小鋼廠，并被直接做為一些鋼材的原材料被添加。

“3萬多元購置一艘采砂船淘鐵，好的時候一天就能收入2000多元?！边@是在瘋狂的鐵礦石價格風暴中變得格外繁榮的一種營生。在這些專業和非專業的淘鐵者的背后，是一群在鐵礦石漲價中面臨原料斷血的小型鋼廠。

淘鐵花園口

花園口，位于鄭州市北郊約17公里的黃河南岸。因傳說明朝許天官曾在此修建私人花園而得名。1938年，國民黨軍隊為阻擋日軍而炸開這里的黃河大堤，咆哮的黃水吞沒了89萬平民的生命。

花園口的苦難，緣于這里是黃河成為地上懸河的起點。黃河的多次改道、泥沙的大量淤積導致周邊土地沙化。這使得花園口的居民主要依靠漁業、旅游業而非耕作為生。

這樣的生活方式，前不久因為一艘淘沙小船的到來而被突然改變。

今年5月，從河南省南陽市來的幾個職業的淘鐵者發現黃河花園口段的泥沙中也能夠淘出鐵砂，且品位不錯，于是開上采砂船到這里來作業。

發現這一情況后，黃河二橋附近的村民也紛紛籌資購買采砂船，掀起搶淘鐵砂的風潮。

“在南陽人來到這里以前，我們從來沒有想過，從小就脫光衣服游泳的黃河水里，竟然有這么多的鐵！”7月24日，一位當地的王姓村民站在黃河二橋西側的堤壩上指點著對記者說，更沒有想到的是，這些鐵這么值錢，大批的鐵販子趕到花園口來高價收購，一條淘鐵船一天的收入可以超過2000元。

于是，幾乎每天都有村民加入到“鐵軍”的行列。在河邊的一片小樹林中，有一個臨時搭建的帳篷，外面擺放幾張桌子，空啤酒瓶堆了一片。這個小飯館是當地村民臨時開的一個服務于淘鐵者的“配套產業”?！澳切┎缮按洺Ｊ峭ㄏ_工，船上的人干累了就來這里吃點宵夜或者睡一會兒。”在此做飯的一位婦女介紹說。

7月24日，當孫同國在黃河岸邊遇到記者時，他已經為要不要下河淘鐵遲疑了將近一個月。

孫的老家在河南濮陽，現在在鄭州北環做糧食生意。一個月前，他從一個長年做廢鐵收購和倒賣的同鄉那里聽說花園口鐵砂的信息。他就和妻子每天開著車到黃河二橋附近觀察、打聽，以便作出決策。

現在，他為自己竟然猶豫了這么久而懊悔不已——鐵砂的行情太好了，早幾天動手，發了!

“每噸收購價750元，收購的人要自己負責裝車。”兩位淘鐵者一邊費力地把小半袋打包好的鐵砂抬到岸邊，一邊告訴記者，“一個星期前，價錢還是560元一噸，現在根本不愁賣。”

他們的采砂船也日夜開足馬力。那是一種用鐵板焊制的平板船，一臺拖拉機拉動一個大水泵，把泥沙抽到一個鐵板上，鐵板上覆蓋的是磁塊，當泥沙流過鐵板，沙中所含的鐵砂就被吸住，過一段時間收集一次，然后用裝化肥用的白色塑料編織袋打包堆放在岸邊，等著鐵販子們開車來收購。

“一條船每天可以淘到4到10噸不等的鐵砂?！币晃淮鞲嬖V記者，這些鐵砂非常沉，打包只能裝小半袋，否則很難扛得動。記者放眼望去，河灘上每艘采砂船附近都堆放著白花花一片裝著鐵砂的編織袋。

“這種采砂船造起來并不麻煩，一條船造價從3萬元到8萬元不等，好的時候一天能收入2000多元。”一位姓張的船廠老板向記者介紹。張老板的船廠位于鄭州北環，他說，這一個月來，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隊等著買他的船。

孫同國坐不住了，決定馬上要嘗試一下，但他的妻子依然保持謹慎。她的顧慮是，投入3萬多元買一條采砂船，一旦這一帶的淘鐵被政府下令取締，豈不是血本無歸？

鐵從何來？

事實上，在花園口淘鐵熱爆發之前，在河南、山東、湖北、河北的一些地方就已出現過當地民眾集體淘鐵的風潮，除了相對專業的淘鐵船外，有的地方的老百姓甚至用自制的磁棒進行作業。

早在2004年，在滹沱河流經的河北省鹿泉市、正定縣和靈壽縣境內的河流沿岸，就有近千名老百姓在河道內揮舞著鐵鍬翻河沙，手拿著自制的磁鐵棒在沙子里擺動淘鐵砂。通過這樣的作業方式，有人竟然每天能淘到100多公斤鐵砂，可以掙40多塊錢。

那么，大量出現于全國各地河流中的鐵，又是從何而來？

“地殼中本來鐵的含量就不少，一般的河流中都是會有。”國土資源部鄭州礦產資源利用評價中心的一位專業人士告訴記者，“如果河流流過富含鐵礦的地區，一部分鐵砂就隨著河流的沖刷被分離出來，含于河水之中?！?/p>

黃河水利委員會原副主任、總工陳效國介紹說，黃河56％的水量來自蘭州以上，90％的泥沙和全部粗泥沙主要來自中游河口鎮至龍門區間及涇、渭、洛河上游。在這些河流中，過去也發生過群眾集體打撈鐵砂的情況。

“我們在2007年底才知道黃河河道中有鐵砂，當時在河南西霞院水庫發現有人在黃河里淘鐵砂?！秉S河水利委員會河南黃河河務局水政處處長趙景玉表示。

由于中國國內的鐵礦大部分屬于貧礦，品位大多在30%左右，所以，一些大的鋼鐵集團公司主要通過與國外鐵礦石公司簽訂長期協議的方式來保證鐵礦石的供應。按照代表中國鋼鐵企業與澳大利亞鐵礦石供應商力拓公司于今年6月份達成的協議，粉礦和塊礦分別上漲79.88%和96.5%。此前，寶鋼在2月與巴西淡水河谷公司達成65%和71%的漲價協議。

而上述國土資源部鄭州礦產資源利用評價中心的專業人士透露，就花園口一帶的淘鐵者提供的鐵砂樣品的檢驗結果顯示，花園口鐵砂的品位在62%左右(即含鐵62%)，“這比我國一般鐵礦石的品位高。考慮到煉鐵的成本和效率，一般對鐵礦石品位的要求是66%以上，如果黃河鐵砂品位在62%左右，煉金屬鐵是沒有問題的。”

正是鐵礦石的暴利行情刺激了花園口的黃河淘鐵熱。這些淘到的鐵砂部分被賣往鄭州附近的滎陽、洛陽和安陽等地的小鋼廠。

當然由于河道鐵砂的量很少，稍有規模的鋼鐵廠都不會將原材料來源定位在河道鐵砂上。但一些小型的民營鋼廠會把它們作為原材料。這些小鋼廠有可能在生產鋼材的過程中把這些鐵砂直接添加進去，這就導致鋼的品質會比較差，但利潤會很高。

最后的暴利宴席？

正在花園口的職業淘鐵者之一的孫先生，老家在南陽，“之前在南陽已經采了兩年砂，地都不種了”，他向記者堅稱，自己的采砂船是最早發現黃河里有鐵砂的船只。

孫先生今年選擇到花園口淘鐵的一個直接原因是，從今年1月份，南陽地區所有河道的采砂被叫停，政府認為，這種淘鐵作業對河道改道和河堤的損壞嚴重。

正在花園口的另一位淘鐵者，來自湖北省荊門市的孔先生，從2006年起就在荊門經營一家鐵砂供應公司，主營業務就是河道鐵砂開采。最近他的公司基本沒有業務可做了，原因也是當地已嚴禁采砂。

“淘鐵船因為配備的動力有限，一般只能選擇靠近河邊的地方或者淺灘處抽沙，而且，這些船只都是沒有動力的，移動地點只能靠人來牽引，所以，淘鐵者都會選擇固定在一個地方作業，完了以后再轉移到下一個地方，這樣在船尾就會留下一個大坑，在船頭就會留下一個大沙丘，對河道的損壞很大。”孔先生對記者解釋說。

而淘鐵作業對河道改道所造成的潛在威脅，也成為各地政府對淘鐵作業嚴令禁止的原因。

一個月后的花園口也同樣面臨這樣的情況。

7月24日，由黃河水利委員會河南黃河河務局下發的關于禁止在此淘鐵砂的通知，已經被貼在了部分淘鐵砂的船上，落款日期為7月24日，要求所有淘鐵者在7月25日零點前停止作業。

但該通知也許很難讓這些淘鐵砂者停下來?！拔覀兓?萬元買的淘砂船，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收回成本，我不打算停下來。”一位采鐵砂的當地村民告訴記者。

今年6月，南陽市鴨河口水庫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到鴨河口水庫去處理淘鐵船只，結果遭到個別船主的圍毆。而且，打人的船主至今逃跑在外。

(摘自《21世紀經濟報道》2008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