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楠
我們遇到劉紅芬的時候,她正在路上走著。連續行走了3天3夜之后,這個穿了件單薄的黃色上衣、手里只拎了一瓶水的農村女子,仍一步不停地走著。
那是一條原本不該被稱作“路”的路。
大地震之后,通往汶川的道路路基塌陷、橋梁斷裂,腳下是泥石流沖刷過的懸崖峭壁,身旁是急速暴漲的河水,頭頂還不時有巨石飛過,如果是在黑暗中就更是險象環生,危機四伏。過某些溝溝坎坎,上坡下坡的地方,連急速向汶川挺進的救援人員也要手挽手,人扶人。
但劉紅芬平靜地告訴我們,這已是她走了一個來回之后,再次踏上這條生死之路了。
劉紅芬,滎經人,丈夫陳多福在映秀挖隧道。5月12日聽說丈夫打工的地方發生地震,劉紅芬連夜從滎經趕往都江堰,在通訊全無、道路被毀、沒有任何人知道那里發生了什么的時候,她獨自上了路,徒步走了兩天兩夜后到達映秀。
但第一次趕到施工工地的時候,沒有見到一個人,生還的工友們早已通過水路離開了映秀。劉紅芬并不知道丈夫打工的位置,判斷不出他的生死,于是她只好返回都江堰繼續尋找丈夫。但此時逃出的工友們告訴了她這樣一個消息,陳多福地震當天是夜班,按時間推算,下午2點28分應該還在房間睡覺,言下之意,兇多吉少。
聽了這個消息,劉紅芬二話不說,拎起一瓶水,再度上路,二進映秀。她只有一個信念,最簡單的信念:無論是死是活,總要見丈夫一面。
劉紅芬一路幾乎無語,她走得那么專注,臉上看不到表情。實際上,大多數時候,她走得飛快,我們拍到的也只是她的背影。
我無法想見,在全體中國人都關心著救援部隊派出的敢死隊員如何能打通這條艱險道路的時候,一個瘦弱的農村女子,是如何在這條路上,在沒有手電照明,沒有拐杖支撐,沒有任何保護設備的情況下,白天黑夜地走著,打了個來回,然后竟又毫不猶豫地再度上路。
她什么也沒有,有的,只是一腔的急切,一股子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的勁兒。
當然,我更不敢想象的是,這幾天孤身在路上,她是怎樣的心情。
劉紅芬說,丈夫是個特顧家的人,本來說好這幾天要回家來幫著插秧的,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沒回來。5月11日,兒子生日,他打了一個電話給家里,但信號不好,斷掉了,于是他發了個短信過來,告訴兒子,要聽媽媽的話。
她不愿相信,這是丈夫留給家人的最后幾個字。
劉紅芬走著,我們一路跟隨。
連續行走了七八個小時之后,山路依然顯得沒有盡頭。此時余震不斷,山體滑落的聲音在黑夜中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一路上也會碰到當地的老鄉,問還有多遠的時候,有人一抬手說,“還有5公里。”于是我們會立刻覺得身上有了勁兒,燃起希望;但也每每恰是此時,馬上就會有下一個老鄉出現告訴你,“起碼還有20公里呢,至少還要再走七八個小時!”
不過,這一切對劉紅芬來講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總之她是要去那里的,無論還有多遠,無論還有多險,她得為她的兩個孩子找到他們的父親。
當我們真的跟隨劉紅芬到達映秀,眼前的景象讓人震驚,而更讓我們震驚的是,劉紅芬其實是見過這一幕的,她為何千辛萬苦的還要回來?
那里真的就只是廢墟連著廢墟了。沒有街道房屋之分,沒有工廠商店之分,生的希望實在渺茫。
在都江堰的時候,劉紅芬打聽了一下丈夫工作地點的具體位置,可是站在這連片的廢墟之上,她依然無從判斷,只有茫然。
但已經行走了4天4夜的劉紅芬,一刻也沒停下來。
在她臉上,只有急切,沒有絕望。她逢人就問:“認不認識陳多福,有沒有看到陳多福?”似乎她知道她的丈夫就在不遠處等她,她打聽的這個消息根本無關死亡。
丈夫走的時候穿的是藍色的衣服,于是她在廢墟上翻找著任何一個藍色的物體,最終看到一張寫了字的小紙片,她說這是瓦斯單,丈夫曾有一次帶回家里的,我們抬頭看了看,那里的房屋已是平地。
天徹底黑下來,劉紅芬向著每個橫梁交錯的縫隙呼喊:“陳多福,起來吧,陳多福,起來吧……”
算上回去的路程,劉紅芬在路上,整整6天6夜。
我們沒有見過陳多福,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這個高個子、胖胖的、愛孩子、熱心腸的兩個孩子的父親,劉紅芬的丈夫。
多么希望他還活著,起碼,他會活在妻子劉紅芬的心里。
(吳清貴摘自《時代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