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池

另　郁

昨天帶著女兒回姥爺家，知道晚上有機(jī)會能游泳，她把作業(yè)加緊完成，要知道平時她可沒有這個覺悟。

游泳池沒幾個人，喇叭里放著稍有些變調(diào)的音樂，但在水面上飄飄著也算悠揚(yáng)。女兒像只小鴨子一樣跳下去，由于幾年前給她報(bào)了個游泳班，所以蛙泳、自由泳都游得有模有樣。

泳池一切如舊，用水泥砌就簡簡單單的長方體，四角中軸各安有扶手，幾十年如一日，在中間用浮泡串成一根隔離線，南邊為淺水區(qū)，北邊為深水區(qū)，最深處也不過兩米。上面橫掛著注意安全的標(biāo)語，門樓上的喇叭依然那么破，唯一不同是放的歌曲內(nèi)容每年都不一樣，是跟著流行趨勢走的，顯示著變化的一面。

我第一次來這池里游泳是在7歲，還沒女兒大，剛從成都來到鄭州與父親一同生活。父親領(lǐng)著我，我不敢下水，使勁往后面縮。他緊拉著我的手，直接往深水池里走，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就把我抱起來一下子扔到水里。我拼命地掙扎到岸邊，喝了好幾口水，剛撲騰上岸，又被父親給提溜起來，扔了進(jìn)去。來回幾次，我竟然不怕水了。父親是軍人，他的教育方式未免有些粗暴，但很管用，他又教我?guī)讉€簡單的吸氣呼氣、手腳動作，很快我就會游泳了。哥姐還有哥姐的小孩都是父親這樣教會的。只是他現(xiàn)在年齡大了，抱不動我的胖女兒了，女兒才幸免。

我會游泳，興趣被激起來后，一發(fā)不可收拾。整個暑假，開門時間是下午3點(diǎn)到晚上9點(diǎn)半，我像個乖巧的兔子，縮著耳朵，兩點(diǎn)多就守候在門前的大樹下。門一開，第一個沖進(jìn)去，然后游得筋疲力盡，洗一個冰冷的涼水澡回家。

父親給我買了一個好看的鵝泳圈：紅嘴巴，長脖子，高昂的頭。累的時候，我就鉆到圈里，枕著鵝頸，閉著眼睛，隨著音樂聲在泳池里飄，有時還會念那首著名的詩：白毛浮綠水，紅掌拔清波。頭頂藍(lán)黑天空明亮的星星與月亮，晚風(fēng)吹拂著，心曠神怡……

好景不長，不知怎么把泳圈弄破了一個小口，剛吹飽氣，下水一會兒就癟了。我真不愿意自己的水中休息室壞掉，想啊想，想出一個現(xiàn)在看來其笨無比的主意：但那時已經(jīng)是我全部的智慧了呵，衣服破洞不可以補(bǔ)嗎?我找出線盒，拙手拙腳地穿針引錢，只是老洞未好，又出現(xiàn)新洞，我急得滿頭大汗，父親回來看到幾乎笑彎了腰。他說：“傻女兒，別扎住手了，這樣不行啊，這是塑料，不是布啊，會越補(bǔ)越糟。你姐姐小時候也辦了類似的傻事，她熱牛奶，用塑料盆熱，結(jié)果滿屋子都是煙。”父親說話的時候，眼里滿是柔情，他好像并投有為倆女兒的愚蠢生氣。只是，眼中閃出一些不安：“還好，那次沒出事，要有火災(zāi)就麻煩了。”他拿起我手中的游泳圈，打量了一番，搖搖頭。

很快，父親又給我買了個新游泳圈，這次是只小狗，呲著長牙瞪著一雙憨厚的眼睛。

整個夏天，我被太陽曬得像泥鰍一樣黑，人也精瘦。因?yàn)橛斡荆疫€認(rèn)識很多好朋友，我們結(jié)伴而行，在水里比賽，一起對付欺負(fù)我們的壞男孩，一起分享我們帶來的零食和水，然后一同沖澡，一起在晚風(fēng)中，在月光下，沐浴著清涼的《二泉映月》回家。游泳池昏黃的燈光，我們的影子一年一年被拉長，墻壁與燈光見證著我們的變化，我們在游泳中慢慢長大。

小四兒，她的父親和我爸是戰(zhàn)友，她與母親在成都，整個暑假她都在這里過的，我們形影不離，結(jié)下了深厚友誼。第二年夏天，我去問她父親她何時能來，他告訴我明天下午就能到啦。我激動不已，草草吃完午飯就在大樹下等，一遍遍往門口的方向看，等到天快黑，幾近沮喪的我才看到她們一家子拎著包回來。我激動地跑上前拉著她的手，第一句話就是：小四兒，可等到你啦，咱們一起去游泳吧。

后來她父親調(diào)回成都，我沒有再見到她。直到上軍校那一天，我去接新戰(zhàn)友，看到一位秀氣的，臉色微黃的女孩，我?guī)退嵝欣睿f：“我小時在這院里住過”，又指指游泳池的方向：“我還在這里游過泳”。我眼前一亮，脫口而出：小四兒?她詫異地問：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但很快她也想起來了，嗯，我知道你啦，啊，她使勁握了握我的手：你啊你，怎么這么巧啊7記得有一次，我剛下火車，累的不行，你見我第一句話就是讓我去游泳。

我們哈哈笑著。

我站在游泳池的圍墻邊，打量學(xué)院的操場。當(dāng)年，一群年輕人就是在這里出操、運(yùn)動的，草地上有我們散步休閑的身影。炎熱的時候，我們穿過草地，來游泳池里撲騰，池水見證著我們的清爽與快樂。十幾年過去了，一切物是人非，同學(xué)們都天南海北，各居一方，見一面都是奢望……

我心里嘆了口氣，聽見女兒在大叫：媽媽，你看，我多能干，我能游這么老遠(yuǎn)!她跳躍著，比劃著。

旁邊幾個孩子在嬉水；岸邊，有一位小孩為沒有游好而被訓(xùn)斥在落淚。水面上燈光的影子斑駁點(diǎn)點(diǎn)，

游泳池沉默著，它從不會說話，如果是人類，他的年紀(jì)也已是慈祥的老人，它的懷里容納著無數(shù)個男女老幼，承載著好幾代人的歡樂憂傷，比如我們母女，只是，它從不為自己尋求任何回報(bào)……

像極了親人的愛：比如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