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秀
文人與官場
⊙?策劃/本刊編輯部
文人與官場似乎永遠是一個說不盡的話題,家與國,個人與天下,歷史與現實,總是成為中國文人的宿命與理想。
文人往往喜歡政治。杜甫還是毛頭小伙子時,就立志“致君堯舜上”,要幫皇帝成一番千秋偉業;屈原的政治藍圖成空,不惜投身汨羅江;陸游到死也未能忘懷政治,還在為大唐朝的四分五裂而憂慮。但歷史上政治卻好像不太喜歡文人,這其實是一種必然。文人往往都是性情中人,這是官場的大忌。陶淵明在領導視察時受了點難堪,就拍桌子辭了官,瀟灑固然瀟灑,卻缺乏當官的城府。
文人對官場也不乏選擇逃避的,林賢治在《午夜的幽光:?關于文人的札記》一書中說文人是一群失去家園的人,也可以說是一群尋找家園的人。他們遠離俗眾,永遠處在流浪的途中。由于大多數文人始終堅持個人的獨立立場,所以他們在官場上的失敗是一種宿命。
本期專題中胸懷大志的李白;三次被貶的王禹;奇才可用終無大用的賈誼;官場上深諳作秀的雙面解縉,也終是擺脫不了這種失敗的宿命。
不過,文人對國家對民族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卻穿越了歷史的長河,散發著永恒的魅力。
中國古代文人的最高政治目標和最高的人生境界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是儒家與道家“入世”與“出世”的思想。這兩種思想既讓我們看到了古代文人在人生道路上,在兩難選擇的十字路口的一種悲哀和無奈,也讓我們看到了文人在“進”與“退”的人生旅途中顯現的超凡的智慧。
儒家文化是“入世”的文化思想,它提倡積極的人生態度,要求現實生活的人們面對生活的艱難和坎坷的時候,要保持樂觀向上的心態,諸如屈原的上下求索,李白的自信人生,蘇軾的豪邁奔放,孔明的死而后已???都是儒家思想的最好表現。孔子的積極人生觀告訴我們,積極進取、樂觀向上的人生態度不僅是一種心態,而且更是一種智慧,命運與機會常常青睞于那些積極、樂觀向上的人。
“進”的智慧告訴我們,當一個人厥功甚偉的時候,一定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態,把握好得與失的關系,把握好進與退的分寸。你有可能會得到榮華富貴,有可能會得到鮮花掌聲,但一定要記住,隨之而來的,亦可能是災難。因此,居功自傲之人往往不善而終,結局可憐。勾踐滅吳后,文種認為“摘桃子”的時候到了,范蠡說:“勾踐其人,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可文種不聽勸告,最終被勾踐賜死,落得個“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所以入世之人,在功成名就之后,應該保持謙卑平和的心態。張良與諸葛亮等做得尤為之好,在他們輔佐君主成就大業的前后,都是謙卑與平和的,這本質上就是一種智慧。而韓信更是功高蓋主,可最終卻是被劉邦殺掉的第一個功臣。成功,不能以傷害別人為代價,因為中國人有“槍打出頭鳥”的普遍心態,凡是優秀的人往往是別人非議和攻擊的對象,擊垮了優秀的人,人們才有一種成就感和超越感,才有一種滿足。所以明智者往往能正視這種人的劣根。
此時,我們就可以說,“進”的智慧是,不要自以為是的居功自恃,應該用謙卑平和的心態對待自己的成就,千萬別拿自己的成功當做討價還價的籌碼,也千萬別拿自己的成功當做傷害別人的理由。
在政治斗爭的旋渦中,許多文人無法自保,因為中國文人的“政治情結”是大眾化情結,即民眾情結。文人出生的士人,更多的是考慮下層社會的利益,有著儒家“天下歸仁”的情懷,但他們卻不能找到或不能遵從于官場的定律,因此常常受到非議和排擠,如杜甫、白居易等。當文人的政治觀和其他政治觀一旦發生碰撞,敗走的就往往是這些文人政客,這樣一來,文人就只得遠離政治,憎恨政治,并由此產生了與儒家哲學相反的隱士哲學。
在入世思想的影響下,文人的政治目標在追求的過程中肯定會觸犯其他人的利益,乃至君主集團的利益,這種時候,敗走就成了文人政客最終的悲哀宿命。此時,文人們只得選擇退隱山林,尋找他們冷漠的人生終歸,他們對政治的背叛并不是無情的,而是無奈的。他們遠離政治紛爭,與山間明月為友,與石上清泉為伴,或登高望遠,或臨溪汲水,或仰望長空,或低酌淺飲???他們在這種悠閑寧靜的生活中,寄托自己的思想感情。其實,這種出世的選擇是文人們不愿意的,他們寧愿躋身于朝堂之上去實現自己的宏偉目標,也不愿意歸隱山林,孤獨一世,清平一生。所以,出世是文人無奈的選擇,也是文人悲哀的宿命。
從文人的出世中,我們不能只看到文人的悲哀和痛苦,還應該看到文人超脫的智慧,那就是,他們既保全了自身,又選擇了自由的個性。所以李白能夠狂妄地高呼“天生我材必有用”,他也能夠低吟“自古圣賢皆寂寞”。包括李白在內的文人都明白,選擇政治就只能泯滅個性,退隱山林也只能清貧一世。他們不愿意選擇第二步,而這種選擇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他們想入世為官,身居要職,他們想為民請愿,為國出力,但他們幾乎都是政治文盲。他們秉天而行的性格,只能讓他們在政治紛爭中步履維艱,進退維谷。他們不懂得左右逢源,于是處處碰壁,在這種情況下,明智的退卻就是一種超凡的智慧,這種智慧成就了中國文人的自然天性,也成就了他們在中國文化當中的輝煌。
李白,在他的《悲歌》一詩中這樣寫道:??“?????漢帝不憶李將軍,楚王放卻屈大夫。悲來乎?悲來乎?秦家李斯早追悔,虛名撥向身之外,范子何曾愛五湖?功成名遂身自退????”
在“出世”與“入世”的兩難選擇中,我們看到了仰天大笑的豪者,采菊東籬的閑者,獨釣寒江的適者,感慨流水的智者,感嘆命運的明者……文人們用這種方式蕩滌塵世的污垢,洗濯心靈的鉛華,還原靈魂的本真,他們不甘愿選擇政治,泯滅個性,就只得將政治悲劇回歸到自然當中。他們吟詩作賦,他們對酒當歌,此時的文人去掉了“另我”偽裝,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在這種“還原”中,我們看到了一種純真的智慧,回歸真實的自我本身,回歸自然的原始心態,那才是大智慧下的真正的人生。如竹林之七賢,揚州之八怪,南山之陶潛,南陽之臥龍……我們可以說,出世的智慧是一種明智的退卻。
“出世”與“入世”是古代文人的政治性格使然和自然性格使然,不管文人在生命的旅途中是勞苦奔波,還是疲于奔命;也不管文人在他們的人生旅途中是悠閑自得還是怡然自樂,懂得如何把握好進與退的分寸,懂得如何把握好得與失的度,懂得如何把握好政治性格與自然性格的關系,那才是關鍵。文人面對??“入世”時太固守于不合適宜的個性,太過于堅守著某種不合適宜的原則,不懂得變通而屢屢失敗。但當他們一旦面對山林,傾聽鳥鳴,目睹花開花謝之時,他們的個性就找到了真正的歸屬,他們也就坦然了。他們也明白人生亂世,沉浮不定,禍福無常,生死不虞,何不做隨波逐流的紛綸之客而任其自然呢???又何必在入世的紛爭中將苦苦的掙扎當做人生的本質呢???在他們的骨子里,流淌著最自然的天性。
明智者當知進退之由,切勿功高震主,引禍上身,當知名成身退,明哲保身。這看似“無為”,實則“有為”。這正如草木枯榮,生物繁衍,皆為正常之象。然秦之李斯,漢之韓信,唐之陸機……皆沒真正理解功成身退之意境。真正的文人政客如范子、張良、劉基……進可輔國,退可保身,既能入世,又能隱世,實為明智者之典范。
(摘自《中學語文·大語文論壇》2007年第7期)
《品中國文人1、2》
中國古代文人幾乎都要去當官,走仕途,與政治有著深廣而持久的聯系。本書選擇了我國文學史上18位富有代表的前賢,從屈原、司馬遷到魯迅;從戰國、秦漢到近現代,時間跨越兩千年。皇朝的更疊變遷,讓每一時期的文人前賢,都帶上了時代的烙印。
劉小川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2008.5
定價:29.00元(1?)
35.00元(2)
《皇帝與秀才:皇權游戲中的文人悲劇》
本書有關中國古代文人的掙扎與奮斗。作者從清代宮廷檔案、諭旨、奏折等史料中勾勒出雍正王朝曾靜的案來龍去脈,反映了中國古代君權與知識分子的關系及古代文人的宿命。本書作者系世界著名漢學家,現任美國歷史學會主席。
[美]史景遷著
邱辛曄譯
上海遠東出版社
2005.3
定價:25.00元
《午夜的幽光:關于知識分子的札記》
思想,是穿過人生與世相的一道幽光,能讓昏味的心靈豁然開朗。本書就是這樣一部透析知識分子思想的著作。批判、自由、正義、寬容…?…所有這些知識分子捍衛的價值,在作者雕刻刀般的筆下,一一得到呈現。
林賢治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5.11
定價: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