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１世紀看日本首相五更換

林曉光

冷戰后日本政治格局結構性調整尚未完成,導致日本政局復雜多變、動蕩不安,而且這樣的狀況還沒見到頭。

9月22日,麻生太郎在自民黨總裁選舉中勝出,接替此前辭職的福田康夫。日本再次換相。

1993年,日本政局發生了戰后以來最大的變化,自民黨一黨獨大、長期控制政權的“55年體制”解體。此后,日本政局長期動蕩不定,?1?5年來走馬燈似地更換首相,如果不算小泉純一郎出任首相的5年,幾乎是每一年首相官邸都要更換主人。遠的不說,我們只說進入2?1世紀以來日本更換5位首相的過程。

小淵惠三：沉疴纏身不由己

進入2000年以后,日本內閣第一次變動時在位的首相是小淵惠三。

1998年7月,?6?1歲的小淵惠三接替橋本龍太郎當選自民黨總裁,并在同月出任日本首相。小淵性情溫和,遇事小心謹慎,具有較強的協調能力,其人品頗受好評。但任首相不到兩年,?2000年4月2日因突發腦溢血入院治療。

小淵下臺的直接原因是患病,但與日本政局的變幻不無關系。當時日本政治、經濟和外交均面臨許多棘手的問題。內政方面,當時三黨執政聯盟中的自由黨中的近20名黨員因對自由黨黨魁小澤一郎不滿而宣布退出執政聯盟,另組新黨,表示要與自民黨及公明黨組成新的執政聯盟。經濟方面,小淵上臺初期,正逢日本面對前所未有的經濟蕭條和金融危機,至2000年,景氣復蘇征兆已經顯現,今后采取什么樣的經濟政策將關系到日本經濟復蘇的步伐。外交方面,日俄首腦會談、日朝關于改善雙邊關系等問題已提上議事日程；在日美關系中,沖繩美軍基地問題仍懸而未決；八國首腦會議將于該年7月在日本舉行。諸多棘手的問題要處理,終于使原本身體就欠佳的小淵不堪重負。

小淵住院后,內閣不得不于4月4日宣布總辭職。5日,在日本國會眾參兩院全體會議上,自民黨新總裁森喜朗被自民黨、公明黨和保守黨組成的聯盟推舉為日本新一任首相。從此,森喜朗一派脫穎而出,分居黨政要津,逐漸成長為翻云覆雨的主流派,開創了日本政治史、自民黨黨史上至今仍炙手可熱的“森喜朗時代”。森喜朗不僅自己出任首相,而且其后的3位首相都是出自“森派”,此次新任首相麻生競選自民黨總裁也得到了森喜朗的首肯或默許。森喜朗儼然成為當年的田中角榮、金丸信那樣的“首相制造者”。但這位“首相制造者”自己當首相的一年多,卻沒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業績,反而因為支持率太低而黯然下臺。

森喜朗：訾議不斷終下臺

2000年6月2日,執政不滿兩個月的森喜朗宣布解散眾議院,提前舉行大選。同年7月4日,森喜朗在日本國會眾參兩院全體會議上以多數票當選為首相。森喜朗曾當過產經新聞社的記者,出任首相時62歲,小淵病倒時任自民黨干事長,當時已是自民黨內第3大派系森派的領導人。森喜朗的黨內經歷完整,除3次任干事長之外,也擔任過黨內另外兩個重要職務—總務會長與政調會長。在政壇的歷練也相當豐富,擔任過建設、通產、文部等大臣。森喜朗能出人意料地登上首相寶座,主要原因在于派閥間的結盟。當初森喜朗的森派曾幫助小淵出任首相,因此小淵病倒,自民黨內第一大派閥小淵惠三的小淵派便以此來回報森喜朗。

但執政剛過半年,森內閣便丑聞不斷,進入了倒計時狀態。森喜朗上任一星期后即傳出“黑金”丑聞。不久,他在神道政治聯盟議員懇談會上致詞,公開稱“日本是以天皇為中心的神的國家”,召來朝野各黨的一片嘩然,指其身為首相卻有違憲之言,對其首相資格提出質疑。他在漢城(首爾)與英國首相布萊爾會談,談到朝鮮綁架日本人問題時竟然表示,為了顧及雙方的面子,日本在幾年前就已經建議朝鮮可以說這些日本人是在北京或仰光等“第三國發現”的。會談內容被披露后,日本輿論一片嘩然,朝野各黨均要求森喜朗下臺。也有人抖出森喜朗年輕時在東京紅燈區嫖妓,曾遭警察拘捕的陳年舊事。而新聞媒體對森喜朗與韓國總統金大中會談時打盹一事進行報道后,更增加了日本民眾對其的厭惡感。加上日本外務省官員挪用、貪污巨額外交機密費,以及日本中小企業經營者福利事業團理事長以巨款向自民黨頭面人物行賄被捕等涉嫌自民黨政治腐敗的丑聞接連曝光,以及日本“愛媛”號漁業實習船被美國海軍核潛艇撞沉事故發生后森首相還在堅持打高爾夫球的事被抖出來,日本在野黨以及執政黨內部一些人士都紛紛要求森首相辭職。下臺前,森喜朗的支持率已跌到有史以來最慘的6％。壓力之下,森喜朗于2001年4月18日宣布辭職。

小泉純一郎：嘩眾取寵5年間

2001年4月26日,贏得自民黨總裁選舉的小泉純一郎當選日本新首相。此后,小泉在2001年8月和2003年9月接連當選自民黨總裁。2006年9月20日,小泉在總裁任期滿后卸任首相職務。

小泉成為戰后日本第三位任期最長的首相。其原因有三點：第一,新老保守勢力在政治舞臺上的核心地位日益鞏固,民主黨作為最大的在野黨雖然連戰連勝,但面對執政多年、在社會上盤根錯節的強大自民黨,尚不具備奪權的條件。第二,小泉追隨美國的外交路線贏得了布什政府的青睞,從而獲得了最大力度的外部支持。這一切無疑加大了小泉政府的政治穩定性。第三,小泉本人是從舊體制中脫穎而出的新派政治家。?雖然他的“政治輩分”屬于過渡的一代,但他直截了當地鼓動“脫離戰后”,直言國家利益的最大化等主張,深得追求國家戰略的少壯派政治勢力擁戴。

小泉任期內6次參拜靖國神社,聲稱日本在二戰后就已轉變為一個和平國家。對于自己參拜靖國神社一事小泉表示： “其他國家不應該干涉我國采用何種方式追悼戰歿者。”并稱“不能理解所謂的不能參拜靖國神社的理由”。由于小泉頑固堅持參拜供奉有二戰甲級戰犯的靖國神社,導致日本與中國、韓國等亞洲鄰國的關系嚴重惡化,致使日本的亞洲外交陷入困境。

小泉卸任前為自己的接班人開出了前提條件,即必須具備“對改革的愿望和熱情”,他所中意的接班人是安倍晉三。他曾多次在公開場合稱贊安倍年輕而又具備堅定的改革意志,與他有著相同的價值觀。

2006年9月,小泉下臺。戰后出生的新生代政治家安倍晉三出任首相。

安倍晉三：少年得志黯然去

安倍晉三出生于1954年,是首位戰后出生的日本首相。安倍是一個顯赫家族的后代。其外祖父是二戰甲級戰犯、前日本首相岸信介,其父親是前任日本外相安倍晉太郎,其外叔公佐藤榮作(岸信介的胞弟)亦曾任首相。安倍晉三多次承認,自己受外祖父影響最大。

安倍是日本政壇中強硬的右翼人物,被稱為日本中生代政治家,保守色彩濃厚,多次否認日本的戰爭罪行,堅決支持小泉參拜靖國神社并親自參拜。但在其擔任內閣官房長官以后,表態轉為謹慎。

2006年10月8日～9日,安倍對中國進行了被稱為“破冰之旅”的正式訪問,為改善中日關系開創了一個新起點。

但執政不到一年,安倍即在2007年9月12日宣布辭職。這雖有些突然,但也在意料之中。實際上,喪失民心是主要根源。安倍領導的自民黨在參議院選舉中慘敗后,在野黨和民眾要求安倍下臺的呼聲十分強烈,黨內也出現了要求安倍引咎辭職的聲音。由于在野黨在參議院占據多數席位,在野黨已經具備與政府和執政黨抗衡的實力,政府和執政黨提出的任何法案,都必須得到在野黨的合作才能順利地在國會獲得通過。雖然2007年8月27日安倍對內閣進行了大規模改組,以期重新獲得國民信任。但始料不及的是,新內閣剛組成即曝出一系列財務丑聞,這使安倍內閣的信譽再遭重創。正如時任自民黨干事長麻生太郎所指出的那樣,安倍在自民黨和國會已缺乏凝聚力。

安倍宣布辭職后,自民黨選舉福田康夫為新總裁。

福田康夫：大器晚成不逢時

福田康夫也像安倍一樣,擁有顯赫的家世,其父福田赳夫曾在上世紀70年代中期擔任日本首相,并在自民黨內創立了“福田派”。

福田是在安倍以身體不適為由突然辭職后就任首相的,可謂受命于危難之時。但是,他的運氣不佳,上任之時,正值美國次貸危機愈演愈烈,美元大幅貶值,石油、糧食價格瘋狂上漲。日本食品自給率僅為40％,能源自給率僅為4％,國際市場石油與糧食價格的飆升,必然推動日本形成成本上漲型的通貨膨脹。同時,由于日本已進入老齡化社會,養老問題受到越來越普遍的關注。但是,由于日本厚生省的嚴重失誤,使大批養老金交納記錄丟失,加劇了國民對養老金制度的不信任。小泉時期實行的自由主義的經濟政策,雖然在推動景氣復蘇方面發揮了一定作用,但也帶來貧富差距擴大等問題,這使福田內閣難以繼續原來的經濟改革政策。另外,最大的在野黨民主黨拒絕了福田提出的聯合執政邀請,并與其他在野黨一道在國會與執政黨展開全面對抗,導致很多重要的法案無法順利在國會通過。

雖然福田政府執行了以協調為主的外交政策,例如,他自2007年9月擔任首相以來,在不到一年的任期內促進了中日關系的很大發展。2007年底,福田康夫訪華,??2008年5月,胡錦濤也進行了訪日的“暖春之旅”,而且福田還出席了北京奧運會的開幕式。這些外交政策也為日本爭取到了較好的國際環境,在國內也得到好評,但是,由于其經濟政策一直受到強烈批判,因此福田內閣支持率始終居低不振。

8月17日,自民黨內重要的派閥頭領、前首相森喜朗表示：“自民黨必須充分運用麻生太郎的人氣。”8月23日,自民黨前政調會長中川昭一表示：“日本正處在沉沒還是不沉沒的關鍵時刻,維持什么信號也不發的政治與什么信號也不發的首相,是不行的。”正是在上述內外壓力下,福田內閣作出了辭職的決定。

雖然日本又換了首相,但目前日本遇到的問題,大都是一些結構性的或長期積累形成的矛盾造成的,很難通過換首相或短期努力就能改變。如果找不到改變目前日本經濟困難的良策,不能協調好與在野黨的關系,新首相能否長久仍難判定。

所以,日本近年來走馬燈似地更換首相,其基本原因還在于日本政局的復雜多變和動蕩不安。這是冷戰后日本政治格局結構性調整尚未完成的結果,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這樣的動蕩和變化恐怕還將持續一段時期。

（摘自《世界知識》2008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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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政壇“換相”現象解析

⊙?文/馬建英

日本作為世界上更換首相最為頻繁的國家,自l885年l2月22日伊藤博文就任第一任首相,至今也就120余年時間,卻整整換了90任首相,平均不足一年半換一任。日本政壇頻繁更換首相絕非偶然,有其深層次的根由。

第一,頻繁“換相”與日本特有的政治文化不無關系。一方面,日本政治文化中存在較強的功利色彩。民眾對剛剛上臺的領導人往往抱有過高的期望,希望其在短期內就能帶領國家取得突破性進展。當理想與現實產生巨大反差時,也就是政治領導人聲望跌至谷底以至于被迫下臺的時刻。另一方面,日本特有的“恥感文化”也使政治領導人因某種愧疚感和羞恥心而難以長期持續執政。美國學者本尼迪克特把日本文化與西方文化比較后認為,與西方依靠人內心的罪惡感約束人的行為不同,日本文化是一種典型的“恥感文化”—依靠外部的強制力即外部對自己行為的評價來作用于人的心理,進而約束人的行動的一種文化。換言之,人的行為觀念的是非與善惡不是按照一定的道德標準從內心去評價,而是依據周圍人對自己行為的反映來判斷。因此,“恥辱感”成為日本人決定思維與行動方式的主要因素之一。執政者對民眾關于政策得失的評價非常敏感和在意,稍有聲望的壓力,就有可能導致其辭職下臺以向民眾“謝罪”。

第二,“換相”現象也源于日本國內的政治經濟體制安排。日本首相的任期較短,一屆3年。l993年以后,日本政治體制發生了變化,自民黨一黨獨大的“55年體制”崩潰,在野黨勢力不斷壯大。目前,由于日本新政治體制尚未成型,所以政局不穩定,這是日本頻繁“換相”的重要原因。再者,日本經濟在經歷了“失去的十年”以后,進入新的波動期。近年,日本經濟出現下滑趨勢,歷屆政府一直沒有有效的經濟對策,公民參與、國家治理、社會關系等方面的矛盾和困難重重,執政者的壓力不言而喻。

第三,就國際層次而言,頻繁“換相”現象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日本政治大國化戰略的緊迫性和挫折感在國內政治中的折射。作為世界上第二經濟大國,日本在國家安全方面卻長期在美國的大傘下乘涼,對外政策缺乏應有的自主性和適應性,以至于在國際上獲得了“經濟巨人、政治侏儒”的稱號。早在20世紀80年代,日本就公開提出了爭做政治大國的口號。然而,20多年過去了,日本雖然在政治大國化戰略上取得了一定進展,但還遠未成功,以爭取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為目標的“聯合國外交”并未取得預期效果,“正常化”國家的道路也崎嶇不平。此外,中國近年的快速發展使得東亞首次進入了“兩強并立”的時代,這更加加劇了日本國民的危機感。民眾寄希望于一位強勢領導人的出現,但又總是事與愿違。領導人的頻繁更換即可被視為日本政治大國化戰略上的緊迫性和挫折感在國內政治中的反映之一。

（摘自《領導科學》2008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