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法學界就證人出庭作證制度的研究及相關規則的引進,提出了許多富有建設性的構想。然而,學者們的探討始終局囿于證人出庭的“義務性”及人權保護等方面,沒有去追問是否在任何制度體系中證人均有出庭必要這一問題。中西證明標準的差異,對證人作證制度有著根本的影響,中國只有在重構證明標準的前提下,借鑒大陸法系的有益做法,才能真正為證人出庭提供強大的現實動力。
關鍵詞:證人作證;出庭;證明標準
證人出庭作證問題一直是學界關注的熱點。與其它法治國家證人的高出庭率相比,中國司法現實中證人出庭率是非常低的。作為由法律規范應然層面向實然經驗操作轉化的問題,毫無疑問,許多學者對中國現有的證人出庭,尤其是刑事訴訟中證人出庭現狀不甚滿意,然而,對于這種現狀,學者們一般都是將原因歸咎于司法理念缺陷,制度粗疏,證人法治意識淡薄,即人們常常認為證人出庭率低是中國在邁向“法治”過程中的必然現象,卻很少去追問證人出庭是否在所有的證明制度中都是應然的前提,那么就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證明標準不同,必然導致我國證人的出庭與其他法治國家證人的出庭在制度構建和訴訟實務上的不可比性,也就是說,其他法治國家把證人出庭視為一種義務,然而,我國雖有法律明文規定證人負有出庭作證義務,但是,由于“客觀真實”這種訴訟證明標準的局限,證人出庭基本上是不必要。
一、中西證明標準之比較
證明標準是指訴訟中對案件事實等待證事項的證明所須達到的要求,也就是說,承擔證明責任的訴訟主體提出證據進行證明應達到何種程序方能確認待證事實的真偽,從而卸除其證明責任。關于各個國家證明標準是否存在差異,在學界一直是一個爭論的問題。如果說證明標準不同會導致證人出庭作證的差異,那么,我們首先需要說清楚證明標準是否存在著不同的法律規定和實踐上的差異問題。
對于刑事訴訟過程中所要達到的證明標準,中國刑事法律的表述為“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亦即,通常所說的“客觀真實”或“絕對真實”。相比之下,西方法治國家的證明標準在法律上表述為“排除合理懷疑”或“內心確信”,亦即,通常所說的“相對真實”或“主觀真實”。 面對中西證明標準內涵的指稱不同,從當前的司法實際看,中國刑事訴訟法只是承認了前一種事實觀的合法性,而西方法治國家的刑事訴訟法則是認可了兩種事實觀的合法性。
由于在訴訟證明中要形成對證據的質和量都有很高的要求,其在現實中常常都面臨證據“不充分”的情形,因此,盡管中國刑事訴訟法不承認“相對真實”的合法性,但司法實踐中的許多判決所做出的有罪認定都不過是在話語上聲稱為“客觀真實”和在證據的形式上看起來像“客觀真實”,而實際上卻只是一種“相對真實”而已,甚至是可能連“相對真實”的“事實確信”都沒有形成。許多情形,在西方國家已經可以“依理”“正大光明”的定罪,但在中國做出有罪判決時往往是要“合法”的“遮遮掩掩”。
西方法治國家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認同了基于習慣邏輯或情理邏輯推論而形成的“事實確信”的合法性。按中國人的說法,也就是根據“常情常理”來推斷進行事實確認。這種習慣邏輯或情理邏輯在訴訟證明中之所以能夠被合法化,亦即:一方面,按通常社會的習慣或特定的情理行事是“理性”的表現;另一方面,因為習慣/情理是一般人所熟知的,所以,一般人都可以運用“理性”進行推理性認知。
二、證人出庭作證必要性的法理分析
西方國家在對犯罪事實的認定上采取“內心確信”或“排除合理懷疑”,就可以做出有罪判決,而在中國的法律層面上,要求在對案件事實的認定時必須達到“客觀真實”的證明要求,定罪標準的這種不同,使兩者對證人作證的法定要求上就產生了區別,即:從作證價值角度講,西方國家證人出庭時與其言行有關的環境證據或與證人自身的品格證據可以使法官和陪審團對證人證言的關聯性充分進行辯識或采信,不具有關聯性的事實和材料理所應當的被排除。環境證據,是指與在情理上可能引起待證事實發生或不發生的一些社會事實、個人特征或行為事實等直接相關的證據,或是與因待證事實的發生或不發生而在情理上可能引起的一定行為事實等直接相關的證據。因此,在“排除合理懷疑”和“內心確信”的法律語境中證人出庭的行為是合理和必然的。具體在美國歌星杰克遜猥褻兒童案中,控辯雙方各自提供的錄像帶由于無法進行質詢,因而法官在審理中特別提醒陪審團注意對錄像所反映的實際內容不能采信,只能通過錄像中行為人的表現判定是否應相信他所作的陳述。證人不可信,其證言也不可采。錄像中可以看出控方證人蓋文非常拘謹,不停地玩弄他胸前的紐扣,使人對他陳述的可信度大打折扣,而蓋文母親在庭上舉止粗魯,讓陪審員“很是反感”,同時,辯方律師指出蓋文家曾經有詐騙的行為,可以說最終法庭對杰克遜做出無罪判決正是基于對環境證據和品格證據的應用。然而,在相對真實基礎上產生的這種事實認定方法本身也有內在的缺陷,亦即對事實的認定沒有絕對的準確性,因為,證人作證時談吐舉止同證言的真偽之間并沒有普遍必然的因果關系。
按照美國法官對杰克遜做出無罪判決的邏輯,我們再來審視“客觀真實”的證明標準體系,那么就會發現如若在“客觀真實”的指領下,我國證人出庭的必要性就顯得失常。因為,法庭上所審理的事實和材料都是公安機關或起訴機關按照“客觀真實”的證明要求來提供的或主張的。于是,在這一證明標準領域內,證人的出庭作證并不是讓其行為及其證言讓證據具有關聯性和價值性,裁判者也并不會注意證人是否異常的神情或語氣判斷證言的可信度,因而,即便證人出庭也僅是庭審過程中的“人物走秀”。開庭時的證人證言早已對法官及陪審員認定同案件相連據以定罪的事實和材料沒有任何幫助,如果說有的話,證人證言頂多加深公訴方先前所做公訴言行對審判者或旁聽者影響的印象。
三、中國證人出庭作證問題的出路及制度構建
中國《刑事訴訟法》要求“客觀真實”的證明標準能在司法中普遍踐行嗎?若細究人民法院已經做出判決的案件,就會發現,許多案件證明的所謂“準確真實性”,從證明理論上來講不過是一種道德上的確定性而非客觀真實。判決書所展示的——都不見被告人針對控方指控所提出的反駁和質疑,不過是程序上強制剝奪了被告人話語權而將其對證據反駁和質疑“過濾”以后的形式“美感”。但是我們應當看到,客觀真實盡管在個案證明中可以實現,但作為普適性的證明標準卻是無法滿足打擊犯罪需要的,相應地,公安司法人員運用證據也只是一種“確信”,而無法確定證據相關性是否為“客觀的”。同時,尋找判決所依據的印證性證據也是困難的——即包括有時沒有可印證的證據存在,也包括即使有印證性的證據存在,但尋找也會付出許多不必要的成本,以及表面上能夠得到其他證據的印證,但并沒有證明這些證據不會出現捏造、被篡改的可能性,所以從合理的證明規律上講,也就是認同相對真實標準的合理性上看,就中國刑事訴訟中已經構建的證人出庭作證制度本身并沒有錯,然而這里面的的確確還存在許多沒有解決的根本性問題。如若在此基礎上還去談移植外國的“證人宣誓”程序,那豈不是成了“空中樓閣”?認識中國證人出庭問題的癥結后,可以發現與其對證人出庭予以制度“擴充”,不如對相關制度“剪枝”,甚至清除證人出庭的制度阻礙。可以說,客觀真實論的主觀期望(把案件辦成經得起歷史考驗)是良好的,對此還值得充分的贊許,然而,這一標準下,在司法實踐中辦案人員常常把案件作得符合“客觀真實”而舍去情理上甚或還未形成內心確信有罪。
那么,中國刑事訴訟法應當在重構證明標準的前提下展開對證人出庭作證制度及與此相關的訴訟規則的建構。在此基礎上展開相關規則的建構。其一是,在法律中明確規定自由心證制度。該規則的確立,使得審判者不會因面對“客觀真實”而羞于在判決書中展示“心證”的過程。也只有該規則的確立,證人證言所敘述的案件事實在裁判者面前才可以得到完整合理的認定,個人合法權利實現同懲治犯罪的實體需要才有了切合點。其二是,賦予法官自由裁量權。自由心證制度的建立,使裁判者具有建構證據相關性的自由裁量權有了必要前提,兩者互為表里的因素使得心證的結果體現在對證言評價的最終取舍上,繼而按照自我情理的推斷做出對案件的判決。可是理性宮殿盡管有最好的設計,但仍然會安置亮窗,透過它們,非理性之風趁隙而入,所以,還有必要建立相應配套規則規制自由裁量權的濫用,如補強證據規則的建立,該規則要求裁判者不僅僅依據被告人的口供來認定案件事實,也就是說一個具備證據能力相關性的證據還需要其他具有相關性證據的輔證才能用來支持己方主張的事實,否則其證據價值理應不予法律的認可。其三是,在法律中明確規定直接言詞審理原則。證據是判決的基石,從保障對事實認定準確性來看,裁判者心證的運用需要親自在庭上廣泛聽取證人證言盡可能多的獲得充分的證據,通過對證人的“察言觀色”判斷證據的關聯性過濾不必要證據(尤其是與證人作證的環境證據,避免信息的不對稱而引發的偏頗判斷)而最終內心裁決證據的可采性。當然,該規則的運用也有例外。文已至此,其他諸如關于證人拒證特權、對證人的保護、當事人申請證人出庭的相關規則不是我們的文旨,但是,依據內在邏輯,上述所提及規則建立固然在自由心證制度、自由裁量權和直接言詞審理原則基礎之上。
作者單位: 四川理工學院
參考文獻:
[1]龍宗智.我國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J].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