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發未來的“喚醒”工程

　　我的選擇只是一把火。因為照亮了自己的路，才找到了自己要去的方向。我希望在這條文明之路上能遇到更多的同路人。因為它不是一個人能做完的事情，不是一個“五年計劃”。它是“天道大同”的百年大計，是五行通暢的心靈敘說。
　　——寒石
　　
　　對弱勢群體及邊緣人群的關懷，是一個健康、和諧的社會不可推卸的責任，是一個社會走向世界文明的必然選擇。中國作為一個擁有13億人口的大國，僅殘疾人群就有8000多萬，而存在聽力語言殘疾的人數已達到1000余萬，這其中包括大量的未成年人。
　　身體的殘疾會嚴重影響一個未成年人的成長與生活，更影響到其心理的健康。面對大量的殘疾人群體，現有的文化普及教育，顯然不能滿足社會的需求，也不能滿足失聰未成年人的心智開發和康復，因此需要更多的社會力量去幫助他們。
　　本刊記者就此問題，采訪了在北京市第二聾人學校義務教授學生書法的著名書法家寒石。
　　
　　中國報道：是什么原因讓您產生要教授聾人學生學習書法這種想法的?您又是通過何種渠道對他們進行教學的?
　　
　　寒石：針對失聰孩子的書法教學，我一直把它看成是1996年中國美術館“寒石師生書法展”的一種精神延續，也是我閉關10年后的又一次自覺。1996－2006年的10年間，曾經參展的那批學生時時向我傳遞他們的聲音，他們享受著書法曾經給予他們的快樂記憶，享受著書法對他們今后工作的影響，及社會對他們作品的肯定。在為他們高興的同時，我突然想起了那些不會說話的聾啞孩子，不會說話本身是非常痛苦的，如果說不出，寫出來，或許也是一種宣泄和表達。
　　2006年，我把教授聾啞孩子學習書法的想法匯報給了北京市委，在市委領導的支持下，選擇了北京第二聾人學校作為辦學基地，當年6月6日，正式開學。
　　開學的第一天，讓我驚訝的是一個表面上無聲而內心充滿著無限激情的世界。對于這個世界我是陌生的，從他們猜疑與期待交錯的目光中，我走上了講臺。這是我熟悉的講臺，但你看不到與你交流的目光，一切激情的語言、語音、語速都與聽課的聾人毫無關系。沒有一個人看著你，他們的目光全部盯在手語老師那瞬間不停的手勢變化中，這種需要過濾才能表達情感的方式，我畢生還是第一次經歷。
　　
　　中國報道：在教授書法的過程中，您一定遇到了很多困難吧?是什么原因讓您始終選擇堅持的呢?
　　
　　寒石：在開學前，為了得到家長的支持，特意搞了一次見面會。首先，我講學習書法對孩子身心成長的意義，講練習左右手書寫對孩子智力開發的意義，講從課堂到家里所有學習用品都由老師承擔，不會給家長帶來任何壓力和負擔，只需要家長的支持。我還講了經過幾年的培訓后，希望把孩子的學習成果以辦展的形式讓社會了解等等。最后，我希望有一個“互動”，能夠喚起大家的熱情，但我失望了。在家長的目光中，你讀不到期盼，更看不到感慨。他們都幾乎低著頭，或者木訥地看著你，30位家長中，除一位家長說了聲“謝謝老師”，沒有第二個人發言。這種無寄托、零希望，讓我感覺到壓力空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但孩子們的目光讓我看到了希望，是他們始終讓我堅守著我的選擇……
　　6月份開課，—個暑假的時間，學生走了一半，問其原因，校方說有的家長反映“學書法會誤了學習”，大量的筆墨紙硯一時空置一邊。空曠的教室、無聲的離別真是讓我的心涼了……
　　用什么方法能安撫學生，用什么方法能滿足這些家長們呢?最后的結果是什么?我依然在痛苦地堅持著， “痛并快樂著”。因為還有十幾個聾啞孩子……
　　半年過后，16個孩子參加西城區“四賽”，14人獲獎。這個結果讓我震驚了，我的學生恒星、趙文耕一直堅守著這個陣地，我仿佛看到終于升起的一輪太陽。中途走了的學生又相繼回來了。用聾校王校長的話說，“我們第二聾校建校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無數次的挫折失望后，我第一次感到成功的喜悅。
　　所以，每每談起這些聾啞孩子，有時我無法控制情緒，感覺語言沒有力量……
　　我期待著，在我帶的這批聾啞學生中，能有幾個人，掌握了這個技能，以這個技能做一名書法老師。他有一個職業，有一個安定的家，這是他將來幸福的歸宿，也是我最大的滿足。
　　
　　中國報道：讓聾啞孩子學習書法對他們的生活以及思想上有什么改變么?
　　
　　寒石：書法作為中國的傳統文化，不僅擁有悠久的歷史和藝術價值，同時有助于提高、改善人的心理素質和直覺的敏感性。在點與線的組合中，在行與行的呼應構成中，可以抑制心念的浮躁，梳理因外界影響而產生的不安情緒，并且界定良好的自身修行標準。
　　根據醫學實驗證明，在治療兒童多動癥、孤獨癥、精神類疾病和老年癡呆癥方面，學習書法有著顯著的療效。另據研究證明，學習書法有助于改善人的認識能力和判斷能力。因此，選擇書法教育為媒介對失聰未成年人進行心智開發，不僅具有文化價值，更具有社會價值。
　　學會書法可以使一個失聰未成年人掌握一種生存的技能，同時也會讓他發現自身的生命價值，培養他們融入社會、奉獻社會、把愛還給社會的精神品質，以及強烈的社會榮譽感，使他們遠離孤獨，沖破寂寞，以健康社會主人的身份共創和諧社會。與其說這是一種特殊的教育模式，不如說是一個開發未來的喚醒工程。
　　
　　中國報道：在教授書法的過程中。您肯定不會使用同教授健全學生一樣的方法。在您的教學過程中，有什么特殊的方式方法么?
　　
　　寒石：首先，我一直試圖讓我的學生掌握“寫一空一法”?！皩懸豢找环ā笔俏医涍^40年的書法研究和20年教學的不斷探索總結出來的。從中國漢字的結構原理、以線條為元素的漢字結構關系，及八卦圖解的直覺效果，到黑白世界的陰陽結構規律，讓學生以最短的時間達到預期的效果。
　　其次，我要讓他們嘗試掌握多種書體，增強對書感的鑒別認識。由于聾啞學生天生的語言表達障礙，因長時期的壓抑和心理表達負荷過重，及個性自閉等特點，單憑一種書體不足以滿足他們的個性所求。針對他們的個性需要，以快樂自選為基礎，因人施教，個別指導，達到了預期的教學效果。
　　特種教育，特別是弱勢群體教育，首先要重視培養健康心智，強化健康意識，人只有在健康的意識下，才能準確地理解“平等”，才能正確認識自身的社會存在意義。
　　進行各種書體的比較訓練，能夠培養聾啞學生在比較中鑒別，在鑒別中比較，先知求“相同”，再知辨“不同”，后求“相通”的自然法則。在尊重個人個性的基礎上追求集體的大共性、大同性。因為書法教育不應該是1+1的必然程序方式，應該面對個體、針對個性，采取“5－4”同樣等于“1”的不同步的教學方法。
　　
　　中國報道：您對這些學生的書法教學理念是什么?
　　
　　寒石：“堅信自己，樹立自我，把愛還給社會。”這是伴隨我教學兩年多來一直沿用的理念。先開始是用它來鞭策聾啞孩子，是一個方向。后來我慢慢地發現自己也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著……
　　殘疾人的教育重在心靈的康復，喚醒他們心靈的自覺，給他們樹立平等看待社會、平等融入社會的信心和勇氣，而不是因為“我殘疾，就必須得到社會補償”的必然因果關系。要使他們建立起奉獻社會的思想理想。我經常在講課中跟孩子們說：“我們在與健全人的比較中只是某一器官有缺陷，但是我們的心是完整的，流的血是一樣鮮紅的，不要自卑，不要自棄，更不要等待。早一天自覺，早一天享受生活的樂趣，愉快的生活是自己選擇的。”
　　“幫助他人，凈化自己?！边@八個字我是在實際工作中感悟出來的。
　　2006年底，我應邀前往英國利物浦市，參加中國藝術節的工作及展覽。走前，我給每個孩子都送上一份禮品。在發禮品時，學生恒星告訴我，其中一個學生父母雙雙被判刑，現在還在服刑期。于是我就拿一個信封裝了300元錢，信封上寫著：“過年了，買身衣服”。
　　從英國回來后，我還一直想著這件事。我確實想聽到服刑中的孩子父母能有一句半句的回音，但直到今天還是沒有等來。后來我問自己：“在等什么?”為什么還期待一個結果?你做了，就已經有了結果。關心他人，能夠凈化自己，能夠改變你對人、對物、對社會的舊有認識，產生一種更新的認識。這種“更新的認識”會讓你變得從容，變得坦然。這是我最大的感受、最大的收獲。
　　這就是送走了期待的夕陽，迎來了自覺的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