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藝術千奇百怪,有具象,有抽象,有變形,也有超寫實?;臃履坎幌窘?。但因以“肥胖”作為自己一貫的風格而舉世聞名者,至今唯有哥倫比亞雕塑家兼畫家費爾南多·波特羅一人。更可貴者,是他不圖名利,始終不渝,以自己的作品歌誦人民的生活,堅持正義,反對獨裁和戰爭,數十年如一日。
1932年波特羅出生于哥倫比亞安第斯山脈深處一個名叫麥德林的偏辟小縣城。那里交通不便,幾乎與外界隔絕。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前這里沒有公路,要走出山區無論是騎馬或者乘船,都至少需要七八天的時間,很難與外界交流。因此小波特羅雖自幼酷愛繪畫,且悟性甚高,但身處如此閉塞的境地,不說對當時風靡歐美的印象派、野獸派、表現派等等一無所知,就是對文藝復興以來大師們的重要作品甚至在印刷品上也不易看到。為此畫家習畫全靠自學。他受到的教益而且影響最大者,除了自己國家的前哥倫布藝術外,就是當時鄰近國家轟轟烈烈的壁畫運動。以里維拉、奧羅斯科、西蓋羅茲三人為首的厚重風格、可觸可摩、富于體積感的壁畫人物,在波特羅十幾歲時的作品,如1949年的《畫架前的畫家》中就已明顯體現出來,到上世紀60年代已完全成熟,形成自己始終不變的風格特征。在他的筆下,無論是人物或風景,動物或花卉,不管什么東西,都有一種“肥胖”的感覺,洋溢著生命的活力,讓觀眾看后感到喜悅、滑稽與幽默,不禁從內心發出輕松而愜意的微笑。特別是他的雕塑作品,有的還能使人感到振奮、自信和人間正氣。《軀體》就是一例。它作于1992年,為青銅鑄成。體積厚重,肌肉堅實,造型概括而不拘泥于對象。沒有雙手,反而使發達的胸部更加突出并渾圓挺拔。他威嚴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永恒的紀念碑。展示了文藝復興以來,人才是世界主人的基本思想。是人世代相傳,改造、建設和美化了世界,給世界帶來了生機、歡樂和今天的繁榮。他又像神話中的勇士,堅如磐石,正氣凜然,一切妖魔邪怪在他的面前都會蕩然無存。沒有頭部,按照雕塑家的說法,也是為了突出軀體,讓觀眾的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他的軀體上,而不是面部喧賓奪主。
《總統一家》作于1967年,波特羅在藝術風格上完全成熟以后。當時正值哥倫比亞經濟不穩定、社會動亂,像其他許多拉丁美洲國家一樣民不聊生,“處于歷史上最為狂暴的專政時期”。因此我們先不問總統是誰,就其全家個個腦滿腸肥的形象,顯然是一群養尊處優的吸血鬼,騎在人民頭上的專權者。山峰重疊的背景,既暗示哥倫比亞的安第斯山脈,又使人想起神話中高高在上的眾神及其所住的奧林匹斯山。這家人是總統一家,中央那個女人是總統夫人。她肩上搭著極其昂貴的狐皮披肩,手里的錢包展示著她的富有和貪婪。左邊坐著的老太婆是總統的母親。她懷里抱著即將成人,但仍像小孩一樣,坐在祖母腿上撒嬌的孫女。孫女手里還拿著玩具飛機,兩條腿胖成了圓錐形,弱智和不勞而食的象征。地上趴著的寵物也同樣又肥又壯,虎視眈眈地直望著觀眾,狗仗人勢。可惜好景不長,安第斯山正在憤怒,背景上右邊一個山峰已冒出黑煙,革命的怒火即將爆發。而總統本人雖然貌似悠閑地夾著一支香煙,但面部的驚惶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懼。左下角有條毒蛇正向前景上爬來,預示著一場潛伏的危機,世界上一切獨裁者必將覆滅。輕松的藝術語言竟然把嚴肅的政治問題表現得這樣深刻透徹、淺近易懂,的確難能可貴。難怪畫家有“哥倫比亞的靈魂”、“最哥倫比亞的哥倫比亞藝術家”之稱。
當有人問及他為何把什么都畫得如此“肥胖”時,波特羅回答說:“我不是在畫肥胖人物。藝術總要夸張,也就是對現實的夸張、對色彩的夸張、對造型和精神意義的夸張?!币徽Z道破了藝術發展的秘密。要知道藝術不是現實的翻版。藝術家在反映現實的同時,必須有所取舍、有所強調、有所夸張和突出。正是如此,才發展出文藝復興以來的許多流派、主義和傾向。樣式主義有意把人體拉長;巴洛克突出運動;洛可可強調華麗;印象派注重光、色和空氣;野獸派形體扭曲,把色彩夸張到不真實的程度;立體派試圖同時畫出事物的各個體面、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表現主義因強調主觀的因素而使事物變形……正是這一個個的夸張與突出,才有了人類藝術的豐富多彩、萬紫千紅的百花園地。對“肥胖”人物我們并不陌生,在古典大師們如魯本斯等人的筆下我們早已熟悉,在墨西哥壁畫運動中,類似的人物形象比比皆是,但能像波特羅這樣繼承、發展而加以夸張,形成自己一貫的風格、個性突出而舉世聞名者并不多見。人們站在他的作品面前,一眼就能斷定這是他的創作。他為了人民的歡快和幸福生活而創,為保衛和平、為反對獨裁和戰爭而創作。
曠日持久的伊拉克戰爭已經拖了5年有余。它奪走了六十余萬無辜平民的生命,給伊拉克人民的財產和精神內心帶來莫大的痛苦。除了臭名昭著的關塔那摩虐囚事件外,又爆發出阿布·格雷監獄丑聞。阿布·格雷是巴格達附近的小鎮。一個名叫摩爾·海爾斯的記者來到這里,他經過周密的調查,于2004年5月在《紐約人》上發表一篇紀實報導,揭露了美軍在那里對所謂的囚犯進行慘無人道折磨的事實。波特羅閱后義憤填膺,立即以報導的內容為題材,用14個月的時間,創作了近百幅油畫、素描和雕塑作品,以自己獨特的風格,忠實地反映了這一悲慘事件,隨即在羅馬的紋納日亞大廈、德國庫恩索爾市的烏爾斯博物館和雅典美術館進行巡回展出,展名為《費爾南多·波特羅的奇怪世界》。該展于2007年春巡回到紐約的烏爾波若畫廊時,不知什么原因,部分作品未能同觀眾見面。主辦人含糊其辭地解釋說,“沒有人給他們提供那部分作品。”為了突出反戰和人道的意圖,波特羅還特意宣稱,他的展品概不出售。
從他的展品中我們可以看到,所謂的囚徒個個赤身露體、兩手反縛、兩眼被蒙,肥胖多脂的肉體上的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有的被倒吊在房頂上,有的被罰站不準睡覺,有的甚至被迫表演下流行為……“阿布·格雷45號”中方格形的鐵窗代表囚室,外面一片漆黑,真是人間地獄。一個伊拉克人兩手被縛、兩眼被蒙地仆在地上,滿臉流露出難堪的痛苦。半張的嘴不知是在呻吟、喊叫,還是在求饒。他背上爬著一頭怪獸般的軍犬,正瞪著貪婪的雙眼,露出鋒利的牙齒喘著粗氣,似乎要把身下的人一口生吞下去。那銳利的兩爪已扒開受害者背上的皮膚,鮮血染紅了潔白的汗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