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爾新資本協議從2007年起在全球范圍內開始實施,而美國次債危機也正是在這一年爆發,這一歷史性巧合使我們更加關注金融危機對新資本協議的影響以及未來銀行業的走向。總體看,本次金融危機的爆發有助于國際銀行業在監管理念上進一步達成共識,加速了新資本協議的實施進程,同時也為新資本協議的改進和發展指明了方向。
“新巴塞爾”如果早實施,金融危機或可避免
美國次貸危機發生后,一些國際化大銀行大幅度虧損,甚至搖搖欲墜,但這不僅沒有否認新資本協議的技術合理性,反而進一步凸現了加快推進新資本協議實施的重要性和緊迫性。
實施新資本協議有助于改變金融機構過于依賴外部評級的狀況。本次危機充分暴露了外部評級機構的弱點。美國次債危機的根源之一就是銀行業在評估信用風險時,過于依賴外部評級機構,放松了內部盡職調查和風險評估。據統計,2007年三大評級機構為75%以上的CDO(債務抵押債券,次級貸的衍生品)產品提供了AAA級評級,從而嚴重誤導了投資者,對危機爆發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新資本協議鼓勵銀行實施內部評級法是完全必要的,因為風險評估本身就必須得到有效監管,否則它就將成為一個嚴重的風險隱患。
實施新資本協議可以促使銀行規范業務流程,嚴格信貸審批標準。舊資本協議的特點是靜態的、粗略的,它只在形式上關注風險資產的計算,缺乏對內部管理流程和風險標準的審查;而實施新資本協議,可以通過三個支柱的聯合作用,從源頭上防止金融機構在未受監管狀態下肆意降低信貸標準,發放大量沒有償還能力保障的貸款。事實上,這也正是美國爆發次貸危機的一個根本原因。
實施新資本協議能夠加強資產證券化監管,防止資本套利行為。舊資本協議未對資產證券化做出監管規定,這形成了一個明顯的盲區。2001年以來,國際上許多銀行在監管套利動機的驅使下,大量發放MBS(抵押支持債券)、CDO等衍生工具,將表內資產轉移到表外,從而在表面上降低了資本要求。他們通過資產證券化方式快速回收現金,用于進一步的業務擴張,而金融機構的實質性風險并沒有得到有效的降低,只不過是在金融體系內部轉來轉去、不斷聚積,為金融危機的全面爆發準備了條件。
金融危機表明了實施新資本協議的緊迫性。從1999年征求意見第一稿到2007年正式實施,巴塞爾資本協議的實施周期過于漫長,而金融創新速度卻在不斷加快,導致本來代表國際活躍銀行先進管理經驗的新資本協議,在經過七、八年研究、爭論、過渡之后,在正式實施之日已變得相對落伍,甚至難以發揮應有的作用。如果國際銀行業是在2003年就實施新協議,而不是等到2007年,那么也許本次金融危機是可以避免的,至少損失也會大大降低。
金融危機驗證“新巴塞爾”有內部缺陷
本次金融危機一方面凸顯了新資本協議實施的必要性,另一方面也暴露出它的許多內在缺陷,這也為下一步新資本協議的改進、修訂和升級指明了方向。
金融監管體制改革迫在眉睫。本次危機表明金融分業監管存在諸多死角,這種模式不適應日益增強的混業經營的發展需要。新資本協議要針對現代化金融體系的發展特點,將監管范圍涵蓋投行、保險、基金、信托等金融領域,涉及表內外資產和各種類型的衍生工具,同時要更加重視國際協調監管的規則和方法。
系統性風險的監管力度須加強。新資本協議對正常情況下的三大類主要風險作出了明確規定,但缺乏對系統性風險的指導和要求。為此,新資本協議應尋求在監管當局與中央銀行之間共同建立一種新的協調機制,改變單純依靠公開市場操作和貼現窗口來緩解流動性壓力的傳統做法。
為防范系統性風險,新資本協議必須提高對內部評級模型和風險參數的審慎性要求。本次金融危機說明,基于先前良好經濟環境下歷史數據估計的風險參數可能低估了貸款組合的信用風險;基于市場繁榮時期抵押率發放的貸款,在經濟衰退時期風險上升的程度往往超過預期;按揭貸款及結構化貸款的違約概率和違約損失率之間存在強相關性。針對上述問題,監管當局應檢驗銀行估計風險參數的方法,督促銀行更新風險參數以便及時反映違約率和損失率的上升。在評估借款人與信用風險緩釋工具之間的相關性時,應充分考慮系統性風險因子的影響。
風險計量的模型與方法須改進。迄今為止,本次金融危機中損失最大者幾乎全是頂尖金融機構,這些機構擁有完善的風險管理系統,雇用大批專家運作高度復雜的風險模型。然而,包括JP摩根在內的眾多機構都未能未能探察到2007年發生的次貸風險。這次危機中新資本協議所涉及的計量模型暴露出了缺乏前瞻性、未對極端條件進行分析等缺陷。
為改進風險計量模型,監管當局和銀行必須在現有模型體系的基礎上,增加情景分析、壓力測試、敏感性分析、移動平均分析等方法,使歷史數據更具有前瞻性。
此外,還不應忽視定性分析的重要作用。風險管理歸根結底是靠人來完成的,不是靠機器和模型。本次危機中我國商業銀行幾乎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唯有深發展在2006年之前就將國際化金融產品全部出清,徹底避免了金融危機的損失。其原因就在于深發展董事長紐曼曾在格林斯潘時期擔任過美國財政部次長,因此他洞察了美國金融體系潛藏的巨大風險,提前采取了防范措施。這一點靠任何模型都是做不到的。
重新審視衍生工具帶來的衍生風險。金融衍生產品具有參與方多、交易環節復雜、流動性低、二級市場不發達、信息透明度低、更多依靠模型定價等特征,由此衍生出許多新的風險因素:使銀行放松了信貸標準和風險控制,使基礎資產質量趨于下降;表外資產的風險更加隱蔽難以察覺;衍生資產與基礎資產分離,使交易者難以了解基礎資產狀況,一旦基礎資產質量發生問題,交易者更容易采取拒絕所有同類資產的方法自我保護,市場也更容易喪失流動性;衍生工具并未減少金融市場整體風險,并且衍生資產的杠桿作用將風險放大,增加了金融市場系統性風險;銀行通過證券化將資產負債表風險轉移出去,然后又作為結構性產品投資者承擔這些產品新的風險,導致總體風險上升。
為此,新資本協議應更加重視金融創新帶來的創新風險,制定新的計量標準和監管規則,將衍生工具產生的衍生風險一并納入金融監管視野。
信息披露須進一步加強。在銀行體系日益市場化的條件下,依靠市場外部約束機制的重要性變得日益突出,信息披露和透明度更為重要。本次危機表明,大型金融機構風險信息的透明度不夠,誤導了市場參與者的判斷,加劇了市場波動。危機爆發以來,應市場要求,一些金融機構已經開始公開披露與次貸相關的風險暴露信息,包括抵押債務工具、商業按揭貸款支持證券、住房按揭支持證券等。為指導市場披露行為,巴塞爾委員會將于2009年發布第三支柱的詳細指引,要求商業銀行增加披露內容。
從全球角度看,新資本協議一定會順應金融創新和金融現代化的發展趨勢,充分吸取本次金融危機的深刻教訓,不斷做出適應性調整,從而提高資本監管的有效性。
巴塞爾資本協議(Basel Capital Accord)是國際清算銀行下屬的巴塞爾委員會就銀行最低資本要求及其他經營問題所制定的準則,于1988年推出,后成為廣受國際接受的標準,資本充足率(Capital Adequacy Ratio)不得低于8%是該協議的核心要求。根據協議的要求,貸款的風險越高,銀行必須具備越雄厚的資本。
為適應銀行業日趨復雜的發展,巴塞爾委員會于2004年6月26日正式推出巴塞爾新資本協議(Basel II),從2006年底開始,世界各主要經濟體開始實施巴塞爾新資本協議。
中國銀行業的“新巴塞爾”之路
武劍
我們不能阻止金融危機的發生,但可以做好應對危機的準備。巴塞爾新資本協議的有效實施,正是為了全面提升我國銀行體系對抗外部沖擊的能力,緩解金融危機的破壞力,從而提升我國金融系統的穩定性。
目前,歐盟成員國、十國集團主要成員以及香港地區、新加坡、韓國、澳大利亞等亞洲經濟體已經開始實施巴塞爾新資本協議。從2009年開始,美國主要大型銀行將直接實施高級內部評級法和操作風險高級計量法。全球近一百個國家和地區將在2010年前開始實施新資本協議,越來越多的國家將實施以新資本協議為基礎的監管制度。
2007年2月,中國銀監會發布的《實施新資本協議指導意見》規定,國際業務占比高的大型商業銀行應從2010年底開始實施新資本協議,中小商業銀行可以自愿實施。2008年10月,銀監會下發了《商業銀行內部評級體系監管指引》等6個監管指引。各大型銀行成立了項目領導小組和項目實施機構,編制了新資本協議實施規劃,交通銀行的公司業務內部評級體系已開始在授信政策、授信審批、貸款風險報告和監控等方面發揮作用。
國內銀行要成功實施新資本協議,以下幾個具體問題需要注意。
一是戰略定位。新資本協議要成功實施,銀行必須給予其較高的戰略定位。董事會要將實施新資本協議納入銀行整體發展戰略,要向管理層提出明確的目標、任務、計劃和要求,分解到各年度經營計劃中加以推進和落實,并進行有效的監督與考核。
二是組織體系。為保證新資本協議的順利實施,銀行需要成立項目領導小組,由CEO或執行董事牽頭。領導小組下設項目辦公室(PMO),該辦公室應賦予較高行政級別,辦公室主任最好是副行長或首席風險官,而不是風險部總經理。因為該項目推進的難點在于各部門的協調,沒有足夠的權威性將會很困難。
三是項目規劃。去年,第一批銀行向銀監會提交了項目實施規劃,總體看這些規劃做的都比較粗略。有些銀行更關注內部評級系統本身的實施,而對內部評級系統的配套制度建設投入不足;還有的銀行認為達到內部評級標準法不需要太多工作量,低估了其實施難度;也有些銀行已經建立了較好的風險計量模型,卻往往低估了合規性項目的工作量,對合規性參數調試的工作準備不充分。上述種種認識都是新資本協議實施中的常見錯誤,銀行要在一開始就做好項目整體規劃工作,并且對各階段的資源配置做好充分準備,特別是對最后階段的為達標而進行的系統整合項目要給予高度的關注。
四是業務指導。國際經驗表明,新資本協議實施要堅持以業務部門主導,而不要讓IT部門主導。IT主導在國內外不少銀行都出現過,多數以失敗告終。因為這樣做,盡管有利于硬件系統的規劃和開發,但到后期往往會遭到業務部門的阻撓,技術上比較先進的系統最后可能被擱置不用或改得面目全非。業務部門在主導項目時要注意,新資本協議的相關法規還在進一步完善過程中,尚存在許多不確定性,實施時要保留適當靈活性。
五是預算與資源配備。從目前情況看,工行、建行等大型商業銀行實施新資本協議的資金投入為5-10億元人民幣,招行、浦發、中信等股份制商業銀行的資金投入為1-2億元,平均成本與亞洲國家的平均水平持平。有些銀行的董事會認為這些投入太大,降低了資本回報率。事實上,即便從最短視的角度看,這筆錢花得也是必要的。如果銀行不實施新資本協議,大約60%的投入也是必須支出的,例如改進風險管理系統、整合業務流程以及必要設備更新等。同時,人力資源也要配置到位,一般都要在30人以上。這是因為新資本協議項目攤子鋪得比較大,項目推進過程中人員的專業化程度較高,相互間替代性差,需要保證一定的人員數量。
六是系統建設和IT治理。經過多年努力,我國商業銀行IT建設取得了顯著成果,但目前總體上仍處于相對落后狀態,主要體現在基礎建設滯后于業務增長、軟硬件及核心技術受制于人、科技治理和系統管理粗放等方面。商業銀行要以新資本協議要求為導向,進一步優化IT系統的整體規劃,提高信息集中度,加快業務流程的梳理整合,統一業務技術標準,增強不同系統之間兼容性。
七是人才工程。實施新資本協議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必須擁有一支高度專業化的人才隊伍。現在,國際金融機構正準備大量裁員,許多金融領域和IT領域的人才開始重新尋找定位。對于專業化人才匱乏的我國商業銀行而言,這正是一個百年不遇的招攬人才的大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