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負”的青春
1983年出生的劉少飛每天一覺醒來,就能算出自己這天又欠了銀行多少錢。炒房失敗讓他接過了傳說中擊鼓傳花的最后一棒。
在2006年下半年至2007年8月間,深圳的樓市成交活躍甚至瘋狂。“當時,每天產權登記中心大廳都擠滿了人。”一位深圳某區負責房產過戶的干部證實說,“曾經一天要接待四五百辦理過戶手續的人,工作就是不停地蓋章,8小時工作制也就480分鐘,你自己算算看。”
劉少飛在2007年初從武漢來到深圳,親戚告訴他,樓市太好了,特別賺錢,從公務員到出租車司機都炒房了。他留了下來。
25歲的武漢青年很快成了中介公司的客戶經理。第一天上班,他僅僅上網發了幾個帖子就引來客戶咨詢,當天就成交了一套房子,4000元傭金到手了……這并不是做夢。
他每天聽到的是不同的深圳故事:有個農村孩子,來深圳不久,借錢開了一家房產中介公司,趕上了房價暴漲,他用客戶的押金聰明地周轉拆兌,到處開立分店,業務越來越多,資金也更雄厚……而如今已經是著名的中天置業連鎖的老總。他每天拿著價值幾十萬的鑲鉆手機,開著名車,住著豪宅……
“每天看著同事隨便弄個收入證明,搞個零首付就炒房了,供一兩個月后轉手,就有幾十萬元收入,誰也把持不住。”劉少飛有個女同事,1985年出生的女孩子,才來深圳沒有兩年,已經買了5套房,“眼看著就獲利了,肯定心動啊!我們不就是干這個的嘛。”
很快,他不再把房源介紹給下家,而是也學著辦了一份收入證明,利用銀行私下里越來越低的信貸門檻,首付兩萬元買了一套67萬元的二手房。可惜,當他剛剛辦完所有過戶手續,8月——猶如傳花的鼓點聲驟然而停——樓市“崩盤”了。劉少飛和他的很多同行成了人們笑著四下尋找的那個受害者。
更不幸的是,他不久又在一次意外中摔斷了左腿,并被公司掃地出門。目前,現實的難題是——他的月供是4050元,20年。
如今,劉少飛把房子租了出去,自己則寄宿在深圳親戚家。每月為了房屋租金與按揭款之間的差額而奔波,他說他想回家,但他否認會一走了之,他不愿逃貸,他在一封寫給深圳某仲裁委員會的信中懇求道:“如果貴委裁決支持××銀行的請求將是對我全家致命的打擊……”
事實上,年僅25歲的他已經破產了。
沉默的大多數
極端的例子已經浮現。不斷被曝光的斷供事件正被視為瘋狂樓市的一劑退燒針。
7月底,深圳寶安碧水龍庭業主爆出集體斷供事件,70余名業主以開發商對小區配套設施自行變動、“貨不對板”為由,要求退房,并集體斷供。真實的原因據說是該樓盤已經縮水三分之一的樓價。
第一起正式的斷供訴訟也已鳴鑼開審。一位手握5套房子的炒房客,因為資金緊張,無力還貸,最終被銀行告上法庭。
28歲的劉同(化名)在2007年房價頂點時購買了平生第一套房。該開發商捂盤惜售,每次只賣一棟樓,價格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平步青云。按照牛市的“潛規則”,劉同要付給中間人3萬元“喝茶費”才能最終成交。1個月后,房價接近頂點,他給老家的父母打電話,說自己一個月掙了10萬元,年邁的父母不敢相信。
一年后的今天,劉同是負資產人士,他的房產縮水達三分之一。他從沒想過要斷供。“這對自住者來講毫無意義。”他說,“就這樣吧。”
但誰也說不清,甚至劉同自己都不確認,假若房價繼續脫韁,他們是否還能如此認命。
8月18日上午,在深圳首起斷供案開庭前,三個被告中的一個在最后時刻達成了交易,將按揭轉給了新的接手者,擺脫了斷供的危機。
鄒健民認識一個四川來深圳闖蕩的中介客戶經理,2007年中,剛剛入行沒幾個月就一口氣買了4套房,貸款400余萬元,“三四月份我還見過他,現在找不到人了,誰知道銀行能不能收回這些爛賬。我還聽說有人想改身份證呢。”
鄒健民相信:“斷供絕沒有網上傳言的那樣嚴重,但也絕不會像銀行說的那么輕描淡寫。”至少,他的四川朋友將手中的最后一棒直接扔給了主持人——銀行,這個游戲他不玩了。為了證實自己的推測,鄒健民也曾經嘗試尋找他那個四川朋友,可以預料到的是,對方的手機中傳來的永遠都是那個關機的聲音。
開發商的賽跑
劉少飛現在后悔不迭,他從業時間太短,又被火爆的交易沖昏頭腦,所有人都曾經生活在真實的欲望之中。
“現在想想,幾乎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我們會成為接最后一棒的人。”他說,“自己處在那個場里,說實話是看不清局面的,每個人都鼠目寸光。就知道轉手、轉手……”
事實上,一年來,深圳房價這座大壩早已處處漏水,各種變相的降價行動充斥著市場。二手房中介市場更是幾至冰點。一個名為佳兆業·茗萃園的樓盤聲稱讓利優惠,部分房型定價為5065元每平米,已經是當時市場最低。但市場顯然更愿意相信沒有最低只有更低的邊際理論。
不久,另一樓盤在戶外超大廣告牌上放出了這樣的廣告:一個身著V字領低胸裝的美女,神情曖昧,說明文字寫在胸旁:“再低已經不可能……”
曾經高傲的地產商急不可耐地放下身段,紛紛自斷手足,為的只是盡早獲利出局、資金回流。業內廣為流傳的一個事實是,某海景樓盤已經從最高點被斬三分之二,但還是沒有一套成交。
“現在這種情況就是開發商排隊去死,僧多粥少嘛,等泡沫出盡了,沒死的就活下來了。”中原地產掌舵人施永青曾經這樣描述他所經歷過的3次房地產泡沫崩潰的規律,“漲肯定漲過頭,跌也一定跌過頭”。
因此,當大多數人都意識到誰跑得快就能夠幸存時,樓市的進一步下跌已經無可避免。深圳國土局下屬某研究單位曾經以報告形式呼吁政府救市,他們提出要放寬貸款政策以及減免房地產稅費的建議,但在整個宏觀經濟嚴防通貨膨脹的緊縮政策下,這樣的建議沒有任何實現的可能。
很快,市場又被割肉聲充塞了。
(摘自《南方周末》2008.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