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蔣介石曾孫蔣友柏今年在上海成立了一家名為“常橙”的設計公司。
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看到蔣介石的曾孫出現在上海的時尚圈中。這個說法會讓蔣友柏感到相當不舒服,他堅信:“今天作為一個后代,如果還要用前輩幫你種的樹來納涼,你就沒資格姓這個姓。”
懸崖上的貴族
12年前,蔣友柏曾經陪同病重的父親蔣孝勇回浙江奉化老家祭祖,這是他截至今天唯一一次踏上對岸的土地,盡管他的曾祖父在這片土地上曾統治了漫長的歲月。
1975年,蔣介石去世。第二年,他出生。直到12歲匆忙離臺之前,所有人對他的曾祖父只有一個稱呼——蔣公。
剛去加拿大蒙特利爾讀書時,因為語言不通,蔣友柏無法打入“主流團體”。第二年,班上來了一個大陸的同學,兩個人立刻成為朋友。然而沒過多久,他的朋友就跑過來說:“奉父親指示和你蔣友柏斷交,因為你是‘蔣匪’‘蔣賊’的后代。”
往事與現實的對比總是讓人唏噓不已,當年的朋友、部屬都可能會背叛你,而曾經不共戴天的敵人今天也可能會把酒言歡。蔣友柏很快就體會到了世態炎涼。
“2001年我回到臺灣,除了那些一看就知道是屬于那種‘我無法與他溝通的人’之外,我再也沒有聽過有人稱我曾祖父為‘蔣公’;就連那些當年靠高喊‘蔣總統萬歲’‘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等口號而升官占位,后來轉型當媒體政論名嘴的中堅分子,大部分時候,我聽到他們稱呼我曾祖父與祖父的名號也只是‘老蔣’與‘小蔣’。‘經國先生’這個稱呼偶爾也出現過,但‘蔣公’我是真的沒再聽過了。”
在此之前,在并不情愿的情況下,蔣友柏踏入了國民黨中央黨部,在他母親的強烈要求下,他以“生意人”身份開講選舉策略。
他坦言,藍營的人看他是綠色的人,綠營因為他的身份,認定他是藍的,但他只是一個生意人,不論哪一黨執政,對他而言都是一樣。
除了他是蔣氏后人以外,更重要的身份是一家設計公司的負責人。
他的“橙果”公司的客戶包括了SONY、INTEL、GIANT自行車、F1雷諾賽車、別克汽車……
而蔣家這個身份,對他來說是財富,也是包袱。他的二伯蔣孝武說過:“做得好,外界說是應該的,甚至歸于先人余蔭;做不好,則指責交加,甚至扣上有辱先人的帽子。”
對于蔣友柏而言,“17歲時就學會等待已知又無法改變的結果發生,18歲時接受了人生中沒有對錯,只有不同的觀點。”
他認為自己是在追求人生懸崖學——“在崖上,有最清的風;在崖邊,有最透的景;在崖下,有粉身碎骨的失敗。學會擁抱前方與上方的美景,一邊接受下方的現實,就能體會懸崖學。”
抹不去的蔣氏血脈
他的父親蔣孝勇是蔣經國第三子,也是最受蔣介石和宋美齡寵愛的孫子。也許是看透了政治的爾虞我詐,也許是遵循父親“蔣家人不能再碰政治”的遺言,1988年,蔣經國去世后,蔣孝勇立即攜妻帶子遠赴加拿大蒙特利爾定居,隨后為了子女的教育,一家人又遷移到美國舊金山。
從云端驟然墜落人間的感覺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體驗到的,但不論是在蒙特利爾還是在舊金山,蔣友柏都能感覺到身份大變后的窘迫——
“在這里(舊金山)我認識一位來自中國大陸的朋友,他平常很低調,但家里非常‘富有’,零用錢超級多,住的房子超大,而且買房子的錢是用現金一次付清;后來從其他來自中國的朋友那邊知道,他是‘高干子弟’。有一度,我真的好羨慕他,一樣是‘高干子弟’,怎么我這個來自臺灣的‘高干子弟’和那個來自中國大陸的‘高干子弟’差別那么大。”
在紐約大學讀書時,他和弟弟常去曼哈頓上東街看望曾祖母宋美齡,一個中國近現代史上最著名的女性之一。
在友柏眼里,曾祖母就是那個始終穿戴得非常整齊、令人尊敬的女性。在她晚年的時候,他們兄弟會用國語、英語、上海話、寧波話來和她交流。
痛苦而清醒的視角
“那份20世紀全世界十大政府殺人的資料里,我曾祖父于1921年到1948年所帶領的國民政府總共殺害約1000萬中國人,排名第四……雖然殺人并不是我曾祖父親手扣的扳機,但畢竟他在當時代表的是那個執行的政府。”
“在我祖父執政時代里的1984年,發生在美國的江南案,一個美籍華人因為寫了一本《蔣經國傳》而在自家車庫被暗殺,他的遺孀崔蓉芝在美國控告我們‘政府’;當時的軍事情報局長汪希苓,因為來自美國政府的壓力而被因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我從新聞報道里看到‘汪希苓牢房特區’不但有套房、會客室與書房,甚至還有廚房,據說他的家人還可以隨時前往與他同住。假如汪希苓當時的這個暗殺行為完全與國民黨政府無關,那為什么他在監獄里可以享受這個特權?而當時的‘政府’為什么又要給崔蓉芝145萬美元人道補償金以求在美國法庭上的和解?”
當先輩開始漸漸褪去“神”的外衣,蔣友柏對歷史也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你以為我知道這些事情后很高興嗎?當我看這些資料的時候,作為一個后代子孫,我心中也是充滿著不愿意面對事實的否認與直覺上的排斥;當我看過這些事實的報道,逐漸地在自己心中做出‘兩蔣也有做錯事’這個結論時,這已經狠狠地推翻了我從小被教導的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從自己在心中做出這樣的結論,到能夠坦然地與他人談論這樣的話題,這中間,我花了很長的一段‘內心掙扎與困擾的歲月’。事實就是在那里,一味地否認并不會使這些事件從歷史記錄里消失。我認為最好的方式只有以健康的心態正面地去面對這些歷史事實,并盡量做出補償;即使我個人因為無能為力而只能以口頭方式表達來自隔代的歉意。”
我是下午兩點鐘下班的商人
蔣友柏看臺灣人喜歡穿名牌,連一件T恤都要名牌,認為這是一種無聊的想法。一般人會想“穿什么樣的衣服才能代表自己”,而蔣友柏認為“當你在意外表時,穿什么都沒用”。
創業之初,蔣友柏兄弟的“橙果”就吸引了臺灣人的眼球——蔣氏兄弟“不從政卻從商”,做的又是流行的“設計”,加上當時有一個國際級的設計大師Michael Young加入,這樣的多國籍鐵三角組合,使得“橙果”一成立就好像是一個國際級的設計公司,其實其注冊資本才500萬新臺幣。
當指針指向下午兩點時,蔣友柏說要下班回家看小孩。1976年出生的他娶了一個曾出演偶像劇的模特老婆,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兒女雙全。
他帶兒子去過中正紀念堂(現臺灣民主紀念館),卻笑稱是帶兒子去喂鴿子(廣場有大量鴿子)。他也常買一杯咖啡,到中正紀念堂臺階坐下,“有時坐兩三個小時去想祖先當年的故事”。
他說:“我不喜歡人家稱我是‘蔣家第四代’,我喜歡當我自己的‘蔣家第一代’。為了我自己和我的下一代,我寧愿拋棄那‘第四代’殘留的政治貴族利益,從零開始去開創屬于我自己的新天地。”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