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萬杰高科到ST萬杰,孫啟玉一直將上市公司陷入困境歸咎于自己替政府接包袱,也就是萬杰集團投資鋼鐵的事情。當萬杰集團因為鋼鐵走入困境時,很多人都為孫啟玉憤憤不平,而孫也告訴幾乎所有他見到的人:“萬杰的資產除了萬杰鋼鐵,都是優質的。”
但依照孫啟玉的性格,如果再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今天依然會是同樣的結果。
在股東大會上,孫啟玉說了這樣一段話:“不管是教育也好,醫療也好,咱就是看準了社會回報。比如教育辦好了,政府會給你適當回報,這是國家《民辦教育促進法》規定的,搞好了以后,肯定有回報。”
把萬杰作為籌碼
在這種思維的引導之下,孫啟玉把維護地方穩定、帶領博山區人民致富當做自己的責任。“作為大股東來講,我是看得很淡的,咱就是為社會做點貢獻。”
但孫啟玉做貢獻的時候,把萬杰作為了籌碼,萬杰的衰敗也從此開始。
2003年3月9日,博山區常務副區長找到正在北京參加全國人大會議的孫啟玉,博山區政府希望作為區里最大的企業萬杰集團,盡快伸出援助之手,接收淄博鋼鐵有限公司,并穩定職工情緒。
淄博鋼鐵有限公司1968年建廠,曾是淄博市國營大型一級企業。但到了2002年11月,公司已經陷入停產境地,瀕臨破產。公司擁有資產5.6億元,負債卻高達6.8億元。2003年“兩會”期間,已有職工上訪。
當時,孫啟玉擔任著博山區委副書記。副區長一番話后,孫馬上打電話和萬杰集團幾位董事溝通后當場簽字。
從2003年3月開始,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萬杰集團投入自有資金和銀行貸款4.2億元,迅速使淄博鋼鐵恢復了生產。
孫啟玉現在不想再談鋼鐵,但他又喋喋不休地在說。這不是悖論,不想說,是因為他已經想不出解決這一困境的任何辦法,“鋼廠的問題正在研究”;如果說,他也只有一句話:“鋼鐵新項目把我的錢占住了,銀行和我翻臉了,整個集團都經營不下去了。”
這個結果本可以避免的,如果孫啟玉不是那么有野心。
接手鋼廠之初,孫啟玉揚言投入42億振興淄博鋼鐵。“非典”之后不久,孫啟玉便帶領包括北京鋼鐵學院、首都鋼鐵公司6名教授級專家在內的考察團到了美國,并購買了一套二手設備。在萬杰集團以東的大莊村1700畝土地上,萬杰集團的鋼鐵新項目開始動工,并設立了“新項目指揮中心”。指揮中心的墻上寫了碩大的一行字: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其實,在購買設備時,孫啟玉就已經覺察到了國內鋼鐵投資的熱度,國家對鋼鐵項目的清理整頓隨時可能開始。但一如當年的大煉鋼鐵,“熱情”在此時左右了孫啟玉的判斷。
2003年12月,萬杰集團鋼鐵新項目的廠房還沒有建成、設備還散落在地上,國家的宏觀調控便開始了。而萬杰集團鋼鐵新項目只是經過了淄博市經貿委的批準,并沒有按照相關程序報請國家發改委審批,屬于違規建設項目。盡管此后經過多方努力,2005年5月,國家發改委批復意見,原則上同意項目恢復建設,但這只是萬杰鋼鐵項目經歷的第一難。
還債:掏空*ST萬杰?
國家發改委批文下發時,萬杰集團早已陷入鋼鐵新項目的泥沼,上市公司萬杰高科也因此受累。
自2000年上市至今,萬杰高科一直都在碰壁中前進,公司的主營業務在醫療健康產業和化纖產業之間頻繁轉換,從萬杰醫院到化纖新材料廠,再到今天的質子治療中心,萬杰高科一直難以扭轉利潤下滑的局面。
主業備受打擊的上市公司、一股獨大的孫啟玉、一腔造福社會的熱情、一個陷入困境的鋼鐵新項目,這四種元素不湊巧地結合在了一起,孫啟玉把自身和萬杰高科都引入絕境。
現在孫啟玉急于尋找流動資金,就是為了把萬杰停產的廠子重新開起來;孫啟玉雄心勃勃建設小城市的計劃初見成效,但由于資金短缺,邑山村街頭不乏醒目的爛尾樓。
實際上,早在鋼鐵新項目以前,萬杰集團旗下的上市公司萬杰高科已經為孫啟玉盲目投資付出的代價。在多元化的沖動下,孫啟玉每年都不斷抽取上市公司的利潤四處投資,或去維持旗下其他企業的運營。這些投資大半虧損,到了后期無法歸還,集團就將一些企業作價賣給上市公司。
在萬杰集團涉足鋼鐵之后,掏空上市公司行為日益加劇,孫啟玉幾乎將這一做法演化成日常行為。“為了還錢,集團一直在拆東墻補西墻”,股東大會上的一位知情人告訴記者。
自2003年起至2005年,*ST萬杰自萬杰集團溢價1.32億元購得山東淄博通宇新材料有限公司、淄博萬杰輻射有限公司、淄博愛斯特織造有限公司和淄博萬杰玉潤紡織有限責任公司四個公司的股權,交易金額達6.03億元。

這一系列收購動作,直接導致了上市公司的現金流出現巨額負數,2004年和2005年的現金流分別為-5.31億元、-7101.99萬元。上市公司的資金枯竭,到期債務無法償還,與銀行的債務糾紛從此洶涌而起。
與銀行交惡
孫啟玉當年發家靠的就是銀行6萬元的貸款,所以,他很迷信銀行的力量,也很依賴。但他沒有預料到,銀行也有翻臉的時候。
2004年7月1日,煙臺市商業銀行與第五棉紡織廠的借款到期未償還,凍結了萬杰集團持有的萬杰高科的法人股2000萬股。之后,兩家股份制銀行將貸款2.8億元抽回后不再續貸。緊接著,多家銀行也準備如此辦理。
無奈之下,在2004年10月,萬杰集團強制性地對內部職工募集資金,終獲取3億多元資金。但到2004年12月,萬杰集團到期銀行貸款仍達到6億元,資金鏈面臨斷裂的危險。
這個時候孫啟玉的政府公關能力顯現出來了,他立刻給省政府打報告,要求協調銀行的關系。2004年底,山東省銀監局有關負責人率數家主要債權銀行對萬杰集團進行考察后,認為企業還有救助的可能性。在地方政府的直接干預下,2005年1月,給萬杰集團貸款的主要19家債權銀行,成立了萬杰集團“貸款俱樂部”。
針對萬杰集團債務的“貸款俱樂部”商定,由當地政府為萬杰集團的發展創造外部環境;銀行約定不抽走貸款,并且按照之前各家銀行貸款的比例,再提供2億元流動資金貸款,以幫助萬杰集團走出困境。
然而,當2006年10月職工集資款到期之后,萬杰還是被壓倒了,已無力按期歸還各家銀行當月貸款利息。
從2006年11月13日開始,中信銀行淄博分行把萬杰集團及旗下上市公司萬杰高科告上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這只是個開始,廣東發展銀行大連支行、上海浦發行濟南分行等12家銀行的起訴書紛至沓來,涉及銀行借款本金11.75億元,而萬杰集團也被抖出背負36億元巨額貸款。
從這個時候起,有人說孫啟玉躲了起來,有人說孫啟玉潛逃了。但孫啟玉還是在2007年5月9日站出來說:“我是不會走的。”
政府不會讓我破產
背上鋼廠這個包袱之后,孫啟玉一直在尋找途徑把這個包袱甩掉,例如說,由其他鋼鐵企業對萬杰鋼鐵項目進行托管,而當時山東省方面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在2006年3月,濟南鋼鐵公司曾派人到萬杰集團考察,萬杰集團鋼鐵項目有批準文書,濟南鋼鐵也想增加產量,雙方一拍即合。
但隨后,山東省決定對鋼鐵產業進行重組,濟南鋼鐵和萊蕪鋼鐵進行合并,組成一家年產量超過2000萬噸的大型鋼鐵集團。托管事宜也只有等到濟鋼和萊鋼兩家重組之后再議。
累計投入23億元之后,萬杰集團的鋼鐵新項目到現在依然是“沒有條件”,在工地現場可以看到,很多設備露天擺放在地上,許多廠房也僅僅豎起了框架。雜草叢生的新項目工廠內,附近大莊村村民已經把這里當作放羊的好地方。
想維持地方穩定的孫啟玉現在已經力不從心了,大莊村一位村民告訴記者,由于占用大莊村集體土地,當年萬杰集團和大莊村村委會簽訂協議,規定每年萬杰集團補償大莊村每位村民1300元,但現在孫啟玉已經無力支付,而大莊村的很多村民也因為無地可種被迫離家打工。大莊村村委會已幾次狀告萬杰集團。
這種狀況也許正是孫啟玉求之不得的,“黨委的支持是最重要的”,在和孫啟玉面對面的三個小時里,這是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因為咱們現在牽涉到五六萬人。土地作為投資,牽涉周圍八個村莊,兩萬人,萬杰集團一萬職工,一萬學生,還有一兩萬職工家屬,牽涉到五六萬人吃飯的問題,這是一個社會穩定的問題。”
孫啟玉很信任政府,“政府不會叫你破產的,重組是一條路。重組是很好的一件事,現在有好多企業,重組以后股價都上去了。”
封了八次的雞蛋
現在是孫啟玉面對銀行最理虧的時候,但反觀其人,在銀行面前他卻是最理直氣壯的一個。
對于12家銀行的起訴,孫啟玉很惱火:“他們說話不算話,我第一次知道銀行說話不算話。”
在孫眼里,銀行是錯的。“協議、合同都在,硬不執行。和銀行打官司?沒意義。花錢我沒錢,打官司又要幾千萬,有什么意思。”話雖如此,萬杰集團的律師還是在孫啟玉的授意之下寫了一份訴狀,遞交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起訴書中附了一個申請,請求免除訴訟費用。孫啟玉因為他這一做法大笑不止。
對于向萬杰集團提起訴訟的銀行,孫啟玉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中國銀行淄博博山支行于2007年1月8日向山東省高院起訴萬杰集團,春節的時候,支行行長探望孫啟玉。孫啟玉用教導的語氣對這個行長講了一番話:你盡職了是吧?起訴我。起訴費用、保全費用拿了多少啊?以后你會明白這是不盡責、不負責。
孫啟玉認為自己現在最樂觀了,他樂呵呵地對身邊的杜功卿說:“現在銀行不著急我不著急了,銀行比我著急。他催咱重組下去,不重組,我停牌;再不重組,我摘牌。現在銀行不敢了。”
“那么多銀行都封。就像一個雞蛋一樣,你封一次,啪一摔,還可能摔開;你要是封上八次呢?我來保險了,我反倒不怕了。等到以后,大家喊一二三,把雞蛋切開分。你說圖什么啊?”孫啟玉咂著嘴說道。
對于按兵不動的工行、農行、建行,孫啟玉認為他們“很明智”。這是萬杰集團的救命稻草。在股東大會上,*ST萬杰順利通過向中國工商銀行申請資金貸款的議案。這筆貸款是為了保持萬杰旗下工廠運轉。
“重組的時候工行帶頭,它帶頭重組的時候我同意了,那就行了。要不今天不說清楚,我一票就否了,我是大股東。但咱不能干那事,要保證上市公司正常運轉。”萬杰高科的重組似乎已成定局,只是由于孫啟玉在巨額貸款之下的“毫無畏懼”,讓他多了幾分討價還價的權利。
歸根結底,萬杰之困來自經營不善,管理水平低下,這個家族企業的“近親繁殖”弊病濃縮在了萬杰集團的方方面面。
從村民到企業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從企業家到村民,有時只需要一個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