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歲那年,文靜乖巧的我有了自己的秘密,看著自己柳枝一樣細軟開來的腰身,以及春筍破土一樣的胸部,這讓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春寒料峭中想要開放的薔薇花。
我開始察覺到男生躲閃著的卻追隨著我背影的目光。同桌小米說你應該驕傲,全校沒有一個女生的身材比你更好了。但我卻是惶恐的,那些目光非但沒有讓我驕傲,反而讓我無所適從,我總感覺他們那些目光仿佛在剝開我的衣服,有時候這種感覺讓我不斷地低下頭來檢查自己是不是扣子沒有扣好,盡管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穿著很規矩的T恤,根本就不可能出現沒扣扣子這種情況,我想或者是我的感覺神經太過于敏銳,還有我的想象太過于下流。
而楊磊的目光正是我渾身不自在的主因。我含著胸走在校道上,楊磊常常從后面跑過來,或者不跑,而是騎著他的自行車,從我身邊飛馳而過,會聽到他的口哨,或者一些別班的問題男生的口哨,此刻的我會驚恐地聽到楊磊說:葉薔薇抬頭站直!我居然還會“哦”一聲然后條件反射地站得筆直。然后我會聽到楊磊爽朗而大聲的笑,那種笑聲在校道上的枝葉間纏纏繞繞,讓我的心忽然生出了一些無名的憂傷,甚至會感覺天就要暗淡下來了。那些日子,發現青春真的很長很長,討厭自己為什么還沒有長在到能夠接受變化,長大到可以驕傲小米所說的“驕傲”。
我仍然是含著胸,低著頭走路,原來,對于一個原本就內向的人來說,美麗或者張揚都是一種無形的傷害。這一個認識讓我更加沮喪。而這時,我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書。那是隔壁班的一個男生,名聲像他的文筆一樣羞,他提到了喜歡我的理由時說到:因為你的胸很大。
我看著這7個字,感覺自己的血液全都涌上了腦袋,我不知道我的臉是不是紅得特別的可怕,我只知道有一種無以言喻的羞辱令我渾身顫抖,甚至沒有辦法思考。我能想到的就是沖到隔壁班去,當著那個男生的面撕碎這封信,然后狠狠地甩他一個耳光,然后再語無倫次地罵他不要臉什么的。
我忘記了自己是不是還因為這種羞辱的感覺而哭著,我按照自己的沖動跑出了教室,在走廊里撞倒了誰我不知道,我幾乎是手腳并用,混亂而準確地把那封信丟到那個男生的臉上,然后甩給他一個耳光,或者因為我的力道太大的關系,那已經不能算單純的耳光,而是一個拳頭。
那個男生好像被我打得流了血,我的淚水讓我的視線模糊得可怕,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離了那里。
那個我感覺恥辱的黃昏,我蹲在教學樓下的球場階梯上哭泣。
空曠的球場上,我聽到自己回蕩著的抽咽聲,還能聽到我大顆大顆的淚水滴落在水泥地上的響聲。這讓我感覺自己孤獨而又悲涼。甚至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這更讓我傷心。
這有什么好哭的。你是很豐滿呀,我也很喜歡。
我猛地從淚水中抬頭,居然看到了楊磊。我瞪著他,用一種恥辱的、可怕的、并且充滿了憎恨的眼光看他。他沒有再說話,臉是紅的,也在瞪著我,我讀不懂他的眼里是什么樣的情緒,但我想我眼里的目光一定是充滿了一種厭惡的憤怒的火光,它們烤干了我眼睛里原本充盈的淚水,讓我的眼睛變得異常干涸地疼痛。這種疼痛扯動了我那些積壓著的憂傷,它們讓我感覺自己正在變得空洞。
我直直地瞪著楊磊,忽然發現此刻的他跟那個寫信給我的男生沒有什么兩樣。這樣的認知讓我的眼神漸漸地也空洞起來。
我慢慢地站起來,不再瞪著他,我感覺自己很冷,很空,像一具丟失了靈魂的軀體。我輕飄飄地經過楊磊的身邊,迎著荒涼的夕陽,我是這樣的空洞、傷心。
我去找來了一根長長的白色棉布,纏緊了我那像我的傷心一樣瘋狂生長的胸部,這讓我的17歲中全是疼痛的記憶。因為打人事件,我在學校里很是出名,而這樣的出名,是一種難以名狀的難堪。我對此的直接表現,除開那根讓我無限疼痛的白色棉布,就是一種沉默。我甚至不和小米聊天了。對于她的話,我甚至開始用“哦”來回應。而對于楊磊,對于他的任何言語,我連“哦”也不用。我想我會在沉默中死去。有那么多的東西沒有人懂,我也不懂,無疑就只有沉默。沉默。沉默。在這種孤獨的,沉默的,疼痛的,有很多說不出的憂傷時光里,那一根同樣沉默同樣疼痛悲傷的白色棉布牽著我同樣疼痛的青春陪著我走到了高三。一切如白駒過隙,我卻感覺無限漫長。我仍然叫薔薇,只不過,是沉默的薔薇。
還有43天就高考了,而我最后一次模擬考試居然連本科線都沒有上。可想我是怎樣的憂傷,放學后我沒有回家,一個人在河邊獨自流淚,其實也只是想一個人靜靜。身后卻有人焦急地喊:葉薔薇你不要做傻事啊。我一驚,真的就失足掉進了冰冷的河水里。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自己離死亡已經很近,我甚至不去掙扎。河水開始變得很藍,透明清澈純凈的藍,讓我想永遠這樣冰冷地睡過去。
等我醒過來,看到楊磊在滴水的頭發,還有他潮濕的目光,他說,你這樣,不痛嗎?
我散開的扣子,還有那一根松開了的白色棉布,都像我此刻的心情一樣,潮濕而冰冷。
同樣冰冷的,還有我眼角的淚水。
因為那樣壓抑的冰冷的哭泣,以致使我幾乎不記得后來是怎么回到家的。
因為這一種不為人知的尷尬,讓我在面對楊磊時更加的沉默。我甚至不再看他。
楊磊曾經偷偷塞到我文具盒里一張紙條,那上面的地址,我去過的,是一間在角落里賣一種叫做文胸的內衣的小店,在這么偏僻的小鎮上是獨一無二的。那里進出著一些年齡比我大的驕傲的也害羞的女孩子,去了好幾次,我都沒有勇氣踏進去成為她們其中的一個。
半年后的大學校園里,我丟棄了那一根已經不再潔白的棉布,我離那個偏僻的小鎮已經很遠很遠了,這個城市里的女孩子,全都妖嬈美麗得像怒放的玫瑰。這個城市里,也有很多更漂亮的內衣小店,已經有很多與我同齡的女孩常常很快樂地從里面走出來,我開始成為其中的一個。
再次碰見楊磊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他站在我的對面,用無比真誠的眼神看著我說:
葉薔薇,你很美麗,真的。
我忽然淚流滿面,為這一句話,也為那一些薔薇花開卻沉默不語的少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