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

　　1
　　
　　怎樣才能達到劍術的最高境界？這是風海天一生都在苦苦探尋的問題。
　　風海天憑著一套足以睥睨江湖的劍術，短短五年，便躋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現在他已經是名滿江湖的大俠了。可是，經過多年的漂泊，他發現江湖還是爾虞我詐，混戰不休，造福武林只不過是一句空談。他帶著妻子走遍江湖，卻沒有找到一個人能達到自己所要劍術的最高境界。
　　幾個月前，他打聽到在嶗山上隱居著一位絕世高手，據說已經領悟了劍術的最高境界。令他失望的是，他們在嶗山一轉數天，該打聽的地方都打聽到了，除了看到幾個自命不凡的和尚道士之外，一無所獲。
　　站在嶗山最高的山頭，望著妻子瘦削的面龐，風海天心中滿是歉疚。這幾年妻子跟隨自己飄泊江湖，風餐露宿，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自己身為她的丈夫，卻連安定幸福的生活都滿足不了她，縱使達到了劍術的最高境界又有何意義？
　　忽然，他們身后的林子里傳來雜亂的爭吵聲。
　　林子里，一個邋遢的老頭坐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他身前站著一高一矮兩個強盜，俱是滿臉橫肉，正對老頭拳打腳踢。
　　風海天見老人被打得鼻青臉腫，忙怒喝道：“住手！你們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趁我未改變主意之前，你們趕快給我滾！”
　　兩人俱是一愣，矮個子道：“好小子，正氣堂的人你也敢惹，看來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風海天略顯驚訝地問道：“你們是正氣堂的？”正氣堂是當今武林最大的一個組織，其開創者是十幾年前有武林第一高手美譽的陸鼎堂。陸鼎堂本著造福武林的想法創建正氣堂，江湖豪杰紛紛慕名而來，在氣勢上甚至超過享譽武林數十年而不衰的四大劍莊。特別是十四年前，陸鼎堂率眾一舉攻破江湖邪派轅門，并大敗轅門第一高手公孫絕，使得轅門不得不閉門隱退，更是聲名大振，正氣堂成為江湖第一大門派，隱隱有一統江湖之勢。可惜的是，就在正氣堂聲名日盛之際，陸鼎堂突然退隱江湖，不知所蹤，由大弟子南宮信襄接任堂主。由于南宮信襄一心擴大勢力，只顧廣收徒眾，卻又不善管理，使得正氣堂良莠不齊，烏煙瘴氣。徒眾們仗勢欺人，橫行鄉里，犯下了不少擾民之舉，最近幾年更是變本加厲，正氣堂聲譽掃地。是以，南宮信襄曾力邀風海天入堂，卻被風海天拒絕。
　　風海天見兩人一副小人得勢的模樣，心中暗暗苦笑：現在連強盜竟然也稱自己是正氣堂的，只怕正氣堂真的是氣數已盡了。
　　風海天冷笑一聲，抽出劍來，信手一揮，劍光過處，幾縷毛發撒落。兩人頭頂一涼，伸手一摸，發覺半個腦袋的頭發都不見了，才知道對方劍術高超，忙跪地求饒道：“大俠饒命，小人知罪。”
　　風海天道：“饒你們也可以，不過你們自稱是正氣堂的，可據我所知，正氣堂一向在中原活動，為什么你們會來到這兒？”
　　兩人互相對望，顯出猶豫之色。
　　風海天雙眉一皺，冷哼一聲。兩人忙連連告饒，矮個老實交待道：“我們是風雷分舵舵主于連英的手下。最近有人探到，前任老堂主陸鼎堂的夫人和少爺在此地居住，四大劍莊和轅門的人都可能來這里。堂主接到這個消息，于是派我們舵主趕到這里嚴密監視。不久之后，他會親自趕過來。”
　　風海天心中一驚，四大劍莊，正氣堂與轅門，此次齊聚嶗山，必將是武林一場罕見的大混戰，禍患無窮。只是他搞不懂，一個前任堂主的夫人，值得這么多武林豪強來此大動干戈么？
　　高個看出風海天心中疑惑，解釋道：“據說老堂主隱退之前曾經留下一部武功秘籍《正氣歌》，但堂主失蹤之后，便沒有人知道這部秘籍的下落。江湖傳聞這本秘籍在陸堂主的夫人手中。”
　　“原來如此！”風海天顧不得深思，即刻帶著妻子按兩人所說，到達了陸老夫人的居所。
　　
　　2
　　
　　居所十分簡陋。半山腰一片空曠的平地上，孤零零地站立著一所破爛的草屋，甚至顯得有些突兀。
　　四周依然是一片寧靜，沒有絲毫回音。屋內光線昏暗，風海天只看到屋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正聚精會神地擺弄著手中的紡機，絲毫沒有理會風海天的到來。片刻過后，老婦人才收起織好的布匹，抬起頭來，道：“先生找老身所謂何事？”
　　風海天直奔正題：“聽聞這次正氣堂，四大劍莊以及轅門同時得到夫人居住在此的消息，欲前來搶奪陸堂主留下的《正氣歌》，到時候必將會引發一場大混戰。我此次前來，正是希望夫人能速速離開此地，化解這場混戰。”
　　“那就讓他們來好了。”陸老夫人淡淡地應了一句，似乎并不關心此事。
　　“可是……”風海天剛要接話，陸老夫人立即打斷道：“老身不再過問江湖事，你不必再勸我了。”手一揚，一只繡花針飛了出去，正釘在風海天妻子身上的一只馬蜂上。
　　風海天暗凜：陸老夫人年輕時必定是江湖的一流高手。
　　陸老夫人掃了風海天的妻子一眼，忽然轉移話題：“你妻子長得這么漂亮，江湖險惡，她跟著你四處漂泊，必定吃了不少苦，你難道就從未為她考慮過么？”
　　風海天歉疚地望了妻子一眼，見妻子神色如常，正要作答，忽聞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風海天正待察看，卻聽門外有人高聲在喊：“陸老夫人在嗎？我們聽聞陸老夫人在此落腳，特地趕來請老夫人到寒舍一敘。”
　　陸老夫人臉色稍變，隨即平靜地道：“是四大劍莊的上官劍鳴。到底還是他們搶先了一步。”
　　風海天大吃一驚，隔著門縫望去。只見四大劍莊莊主全都到齊，正帶著各自的部屬聚集在門外，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門外的上官劍鳴見無人回應，于是又高喊道：“夫人既然不肯回答，我們便自己進來了！”一揮手，帶著手下弟子緩緩逼近小屋。
　　風海天心下大急。憑自己與老夫人的武功，要沖出四大劍莊的合圍，并非難事，可是妻子不懂武功，如果要硬闖，在混戰之中，自己無暇他顧，很可能使她受到傷害，那又該如何是好？
　　陸老夫人嘆了一口氣，向風海天道：“趕快帶你妻子離開這個地方吧，犯不著為我們孤兒寡母在這里跟這些人糾纏不清。”
　　風海天眉頭一擰，凜然道：“夫人放心，在下但有一口氣在，就一定不會讓他們得逞。況且，我也想會會這位名滿天下的四大劍莊的盟主。”
　　風海天牙一咬，手中劍一抖，大步走上前，拉開了門。
　　屋外的一行人見到風海天，俱是一愣，為首一人道：“你是何人？”
　　風海天見此人雖略顯老相，卻氣宇軒昂，儀表非凡，當下道：“在下風海天，閣下應該就是上官劍鳴了吧！”
　　上官劍鳴聽風海天直呼自己名諱，大為不樂道：“你就是風海天？這里沒有你的事，趕快離開此地，否則莫怪老夫不客氣。”
　　風海天長吼一聲：“在下看不慣某些人仗著自己勢大，便欺人太甚，特意在此候教。”長劍一抖，若一道白練騰空而出，直刺向上官劍鳴。
　　風海天的劍法疾如流矢，快若閃電，令人捉摸不定。幾招之內，上官劍鳴四周便到處是劍影重重，他連換幾個角度，卻始終擺脫不掉風海天的劍圈包圍。到最后便只有招架之功。風海天的劍越來越快，上官劍鳴只能心中暗暗吃驚，正自以為不妙時，猛覺脊背一涼，風海天的劍已抵在了他的背上。
　　“我輸了。”上官劍鳴無力地放下劍，嘆道：“這幾年我坐井觀天，江湖出了你這樣的高手我竟然不知，實在是慚愧得很。”
　　風海天心中一喜，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愿意帶著你的人離開嘍！”
　　“算你小子狠，咱們走著瞧！”上官劍鳴臉色變得格外難看，他一咬牙，高聲招呼道：“我們走！”
　　上官劍鳴轉過身，正要帶著門下的人離去。忽聽一人遙遙喊道：“你們埋伏在林子外的人已經被我們包圍了，誰都不許走！”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站在數尺開外。
　　風海天脫口道：“南宮堂主！”
　　來者正是正氣堂的堂主南宮信襄。南宮信襄拉著風海天的手，道：“蒙你在此護衛我師娘跟我師弟，愚兄再次多謝了。”
　　
　　
　　3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血污的漢子忽然連滾帶爬從遠處逃了過來：“堂主，不好了！轅門的人已……已經……”話未及說完，即昏死過去。
　　眾人大吃一驚，忽聞空中一陣怪笑，一頂轎子在眾人的驚懼中伴隨著笑聲徐徐落下。
　　轎子甫一落地，南宮信襄便冷哼一聲，咬牙道：“是公孫絕！”
　　轅門第一高手公孫絕！公孫絕的到來，無異于一柄利刃，插入了眾人的心頭。公孫絕武功高絕，馭魔護體神功幾乎天下無敵。他唯一敗過的一次，便是同陸鼎堂的一次交手。那一次之后，轅門被攻破，他便隱居山林，十幾年來未踏入江湖一步，想不到今日竟會再次現身。
　　公孫絕信步走出轎子。由于這幾年深居簡出，他顯得容光煥發，看上去比以前年輕了不少。公孫絕大搖大擺地走到人群之中：“剛才看到你們正氣堂跟四大劍莊在大打出手，我正好撿個便宜，替你們把對方都解決了。”
　　南宮信襄不動聲色地問道：“閣下究竟想怎么樣？”
　　公孫絕面色一變，肅然道：“十幾年前，我敗在陸鼎堂的手里，心服口服。今天我也要同樣，讓你們心服口服地敗在我的手里。”
　　南宮信襄眼中閃過一絲驚懼，隨即恢復平靜，一字一句地道：“那我就代我師父領略閣下的高招！”
　　話音方落，人已竄出，雙掌直逼公孫絕要害之處。公孫絕哂然一笑，雙掌平推，使出平生的得意絕學馭魔護體神功！
　　南宮信襄的掌力雖雄厚，但在公孫絕的馭魔護體神功面前，竟無可施展，不但不能傷敵，反而會震傷自己。片刻過后，南宮信襄便累得氣喘吁吁，汗水涔涔而下，如同虛脫了一般，癱軟在地，而公孫絕則面色如常，依然談笑風生。
　　公孫絕收起神功，向四大劍莊的人橫掃一眼，冷冷地道：“你們還有想跟我一試的么？”
　　眾人懾于公孫絕神功的威勢，哪里還敢再多說半句，公孫絕哈哈大笑，仰天得意地道：“天下間再沒有人是我的對手，我轅門重出江湖之日終于到了！”
　　“你錯了！”
　　公孫絕正得意間，忽然聽到有人說了這么一句，心中一怔，轉頭一看，說話者正是風海天。
　　公孫絕皺皺眉頭，冷冷道：“你就是風海天？聽說你在短短幾年內便躋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想必劍術不會差到哪去。怎么，你想跟老夫一試？”
　　風海天沉聲道：“晚輩初入江湖，自然不是先生對手。不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先生自稱天下無敵，未免太托大了。”
　　公孫絕怒道：“難道還有人比我武功更高不成？”
　　風海天道：“武功高不高倒是其次。以先生一代宗師的身份，竟用如此卑鄙伎倆，濫殺無辜，又如何稱得上天下無敵？
　　風海天越說越激動，公孫絕則是氣得咬牙切齒，不待風海天說完，便怒吼道：“小子，你找死！”說罷，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風海天心知不妙，凝視迎戰，但覺一股強大的壓力向自己重重襲來，就像是一團火在身上燃燒，直逼得自己喘不過氣來。風海天情急之下，使劍亂戮，然而公孫絕的身體就像是鐵打一般，劍尖所到之處，火花四濺，但卻無論如何都戮不進他的身體。
　　公孫絕冷笑道：“不要白費力氣了，你的劍法根本破不了我的神功！”
　　馭魔護體神功難道真的是毫無破綻？風海天大汗淋漓，心中大失所望。他身如熱火焚燒，正以為自己必死之際，忽見一塊小石子從空中平平飛來，打在公孫絕臉上，公孫絕眨眨眼，愣了一愣。
　　機會稍縱即逝，風海天趁著公孫絕愣神之際，終于看到公孫絕的破綻！手中長劍一抖，如閃電般刺出！這一劍凝結了風海天的畢生功力，在這一瞬間，劍成了他，他也成了劍，人劍合一，向公孫絕發出致命的一擊！
　　隨著一聲巨吼，公孫絕眼中的血汩汩流出。他踉蹌走了幾步，終于支持不住，坐倒在地上。
　　“沒有那塊……石子，你……你殺不了我。”
　　“不錯，如果不是那塊石子，我永遠也想不到你的破綻會是在眼睛里。”風海天老老實實地答道。不知為什么，雖然這一戰他贏了轅門第一高手，可是他的心卻感到異常的沉重。
　　公孫絕滿意地笑笑，終于閉上了眼睛。
　　
　　4
　　
　　公孫絕一死，轅門樹倒猢猻散，四大劍莊與正氣堂乘勝追擊，很快將轅門瓦解。正氣堂與四大劍莊也因此惺惺相惜，和氣了不少。至于《正氣歌》，陸老夫人聲稱不在自己手中，雙方只好達成協議，各自撤回人馬，最終不了了之。
　　風海天則告別陸老夫人，帶著妻子上路了。兩人到達兩人來時所到的山頭，風海天意外地發現那個被人打劫的老頭。
　　風海天心中一動，高聲道：“謝謝前輩救命之恩。”
　　老頭左顧右盼，沒有理會。
　　風海天道：“陸老前輩莫非還要瞞我么？”
　　老頭嘿嘿一笑，抿了一口酒，道：“你憑什么叫我陸老前輩？”
　　風海天道：“當日在林子里老前輩能從我身邊神不知鬼不覺地走脫，我就發覺前輩非同尋常。上次我跟公孫絕對戰之時，有人用石子助我找到他的破綻，我就猜想，世間有如此功力而且對陸老夫人如此關心的只有陸老前輩您了。所以我斷定，您就是陸鼎堂陸老前輩。”
　　老頭微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猜得不錯，我的確就是陸鼎堂。”
　　風海天謝道：“這次要不是陸前輩出手相助，我只怕早已死在公孫絕的手中。”
　　陸鼎堂道：“你幫正氣堂抗拒大敵，我助你也是應該的。只可惜，我沒有識破公孫絕的陰謀，才致使許多無辜之人慘死……”
　　“是啊！”風海天嘆了口氣，問道：“前輩既然尚在人世，為何不與老夫人他們住在一起呢？”
　　陸鼎堂呆了一呆，木然道：“望一望就好，知道他們過得好就足夠了，我還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望一望就好？風海天驀地想起陸老夫人的冷漠，心知這其中必有什么隱秘，當下也不好追問。
　　過了半晌，風海天才問道：“老前輩，我想請教你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才能達到劍術的最高境界？
　　陸鼎堂笑笑：“哪里有什么劍術的最高境界，你的劍術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大可不必再去找什么最高境界了。許多江湖人想成為一代大俠，以造福武林，殊不知武功越高，對江湖危害越大。”陸鼎堂喝了一口酒，發呆地望向海面：“十幾年前，我跟妻子就是在這里，發下宏愿，要造福江湖。后來，我創下了正氣堂……成立正氣堂本來的目的是要造福武林，匡扶正義，所以我才會不顧妻子的反對，大舉進攻轅門，結果轅門被攻破，正氣堂地位超越了四大劍莊，成了江湖第一大門派。我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愿望就此達成。后來，我才發覺我錯了。正氣堂成名之后，許多江湖人慕名而來，正氣堂來者不拒，結果導致堂內魚龍混雜，我的幾個徒弟更是為爭權奪利大打出手，使得正氣堂一片混亂，許多行徑還不如當初的轅門……在我心力交瘁之際，妻子也帶著出生不久的兒子離我而去。”
　　陸鼎堂頓了一頓，看了一眼正在發呆的風海天，接著道：“江湖少了一把劍，就多了一份安寧，這就是手中無劍，心中亦無劍的真諦。”
　　陸鼎堂一邊說，一邊喝著酒，越走越遠：“帶著你的劍去行俠仗義吧，只是千萬別讓它再回到江湖。”
　　風海天完全怔住了。他仔細地回味著陸鼎堂的話，不經意間，妻子已來到了他的身旁：“你找到劍術的最高境界了么？”
　　他轉過頭，見妻子正笑意盈盈看著自己，忽然間，他忘記了自己的理想與抱負，忘記了江湖的恩恩怨怨，忘記了一切的一切……他一下子明白了陸鼎堂話中的含義。
　　風海天笑著點點頭，向前輕輕握住妻子的手，柔聲道：“是的，劍術的最高境界，我已經找到了。”
　　原來，自己漂泊半生，苦苦追尋的劍術最高境界，一直就在自己身邊，從來都沒有離開過自己。
　　（責編/朱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