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兇案
故事發生在1932年的大上海。
喬樹生是一名黃包車夫,他今年只有二十五歲,一年前家鄉發大水,家人全死了。他獨自一人流落到了上海,進了車行拉黃包車,勉強糊口。
這天喬樹生送一位小姐到霞飛路后,正一路吆喝著兜客,突然一個男子從旁邊竄過來,躍到車上,叫道:“走,越快越好,看到巷子就轉進去?!?br/> 喬樹生低著頭,雙腳只管奮力奔跑,耳邊只聽到一陣呼呼的風聲。也不知跑了多久,轉了幾條巷子,就聽“叭”地一聲槍響,后面追著的人大叫道:“快停下,再跑我們可就開槍了。”
喬樹生嚇了一跳,轉頭看時,卻發現坐在車上的男子已經不見了,而遠處三名黑衣漢子都舉著槍,黑洞洞的槍口全指了過來,他哪還敢再跑,只得將車子停下。
那伙人追了過來,發現只是一輛空車,一名漢子舉起槍,對著喬樹生的腦袋叫道:“車上的人哪去了?”
喬樹生嚇得抱住了頭:“我哪知道啊,我也是剛剛才發現他不見了。”
黑衣漢子看他樣子并不像說假話,突然抬起腿來,踹了喬樹生一腳,將他踢倒,回身對眾人說:“一定是剛才轉過巷口的時候跳下車的,快去找一找,我就不信他會飛到天上去。”眾人應了一聲,立即往后跑了過去。
等這些人消失在巷口,喬樹生才爬起來,揉了揉被踢疼了的膝蓋,心里直呼倒霉。他拍了拍車上的坐包,打算拉車再過去兜客,卻看到座位旁邊的縫中插著一張紙。拿起來一看,卻是一元錢的紙幣,估計是剛才男子悄悄下車時留下的車費。
喬樹生拉著車子沿著街上走,但一個客人都沒拉到,就在他正四處轉悠時,就聽頭上“嘩啦”一聲,像是玻璃破碎的聲音。他剛抬起頭,就看到一條人影“呼”地往下掉,隨著一陣“叮叮當當”玻璃掉地的聲音,那人也落在黃包車旁。
那人似乎受了傷,臉上和手上都有血跡,他用手扶著車沿站穩身子,才抬起頭來。要喬樹生一看,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坐車男子。
他吃驚地問:“怎么又是你?”男子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頭上的窗口有人叫道:“快站住,你逃不掉的。”男子面色一變,拔腿就向巷口里跑去。
樓上的一名漢子叫了一聲:“打死他!”就聽“乒乒乓乓”一陣槍響,剛奔進巷口的男子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身上的血不斷涌出來。
此時,街上大亂,人們看到有人殺人了,嚇得四處亂逃。喬樹生哪見過這樣的陣勢,嚇得拉著空車一路狂奔,回到城郊租住的房子里,和他同租一房的是一起在車行里拉黃包車的杜大力??吹侥樕n白的他,杜大力就問出了什么事,他將白天發生的事情說了,雖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但大上海每天都會發生一些莫明其妙的事,也都不覺得奇怪了。
第二天,喬樹生仍如往日般來到車行取了車,剛拉著車出了車行,就看到外面停著一輛小車,從車里鉆出兩個人,一名年輕人說:“我是閘北巡捕房的巡捕高明慶,這是我們的陳探長。聽說你昨天正好在兇殺現場,想跟你了解一些事。”
他跟著陳探長來到了兇案現場,一路上陳探長不斷問他事情的經過,還讓喬樹生將所有的過程演練了一遍。
看著一頭是汗的喬樹生,陳探長笑道:“不是我有意為難你,而是你這種情況我已經遇到過多起。因為當時情況很緊急,你的心里就特別緊張,肯定有好多明明看到的事情,后來卻忘記了。我這樣做,就是想讓你能夠想起一些當時的細節來,也許有的細節,對我們的這起案子有幫助。”
喬樹生這才知道探長的意思,不過,他實在沒感覺遺漏些什么了。陳探長看出他的疑惑,笑著說:“你現在也不用著急,過兩天,要想起什么事的話,就來聯系我們吧!”
眼見才是中午,喬樹生就在街上兜客,還沒出街口,就聽有人叫道:“拉車的,過來!”
喬樹生一抬頭,只見路旁站著一名男子,個子不高,穿著黑色的衣服,臉上還留著一撮胡子。他立即停下車,問客人要去哪,那人坐到了車上,說:“你拉著車一直走吧,該怎么走,我再告訴你?!?br/> 按男子的指點,穿過幾條巷道后,漸漸來到了城郊,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喬樹生也越來越心驚,不知道這人到底要到哪里去,猛然間,一種奇的怪的念頭閃進他腦里。這人的穿著和昨天幾名殺手一樣,莫非他們是一伙的?
喬樹生只覺得身上的冷汗冒了出來,這人要自己拉到城郊,想做什么呢,會不會想對自己動手?
就在這時,就聽男子叫道:“到了?!彼豢此闹?,前面不遠有一個水塘,就將車子拉到水塘邊才停下。男子下了車,手伸進口袋里,又慢慢拿了出來,還握著一把槍。
二、線索
喬樹生剛才就一直怕這人對自己不
利,此時見男子拿出槍來,立即向對面喊道:“大力,你也來到這啦?”
男子一驚,急忙轉頭向后看,喬樹生突然將黃包車對著那人的身子一撞。男子閃避已經來不及了,“啊”地一聲,被撞倒跌入水塘中,手中的槍高高地飛起,“撲通”一聲落入水中。他拉起黃包車,往原路跑了回去。
卻在這時,一輛小車在他身邊停了下來。一個男子從車里伸出頭來問:“出了什么事?”正是陳探長。
那名黑衣人剛從水塘里爬起來,看到有人來到,急忙朝另一個方向跑走了。陳探長和高明慶找了一陣,也沒看到人,只得失望而歸。
看著臉上仍帶著驚恐的喬樹生,陳探長說:“看來,那些人是想向你下手了,現在你的處境很危險,為了防止意外,你還是跟我們走吧!”
喬樹生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只得跟著陳探長。陳探長笑道:“我也正好想讓你好好靜下來,想想昨天的經過呢,也許這兩天你會突然想出一些事情來的。我剛才已經叫人去偏僻的地方找了一間房子,你就在那呆幾天吧。至于食物,我們給你備好。”
就這樣,喬樹生當天就住進了陳探長安排的屋子里。這是郊外的一處破房,坐落在一片小樹林里。按陳探長的提示,他已經將整個案發過程想了很多遍,似乎一切都已經說得清清楚楚,卻不知道還漏了些什么細節。
次日起來后,他又到林間走,卻在這時,就見到前面人影一閃。喬樹生將身子潛伏在樹叢中,就看到一條人影慢慢走了過來,喬樹生不禁嚇了一跳,這人臉上雖然沒有胡子,仍然看得出,就是頭一天想殺他的男子。
喬樹生伸手抓過一塊石頭,剛要砸去,又一個人出現了,卻是陳探長。
陳探長說:“喬樹生,出來吧,是自己人。”
喬樹生這才鉆出來,奇怪地問:“原來你們是一伙的,你們為什么要騙我?”
陳探長說:“我們這樣做,只不過是想走在殺手前面罷了?!边@才告訴他,因為那天兇案的死者是一名探員,從種種跡象看,這名探員一定是掌握了對方某些重要的信息,這才被追殺的。而喬樹生接觸過死者,這些兇手一定不會放過的,可是只是勸告,他不一定會相信,而等到殺手真正出現時,恐怕又來不及了,所以只得將他騙到這里躲著。同時,陳探長的確也想讓喬樹生能夠好好回憶,因為這名探員臨死前一定想辦法傳遞消息出來的。因此才派這名男子假裝要殺他,卻沒料到反栽在他手上。
雖然陳探長將事情說得嚴重,但喬樹生有一種被人糊弄的感覺,待陳探長走后,偷偷溜了出來,回到了和杜大力一起租住的房子。他推開門,叫了一聲:“大力,我回來了?!?br/> 話音未落,他就驚呆了,只見杜大力死在床上,腦袋上被打了一個大洞。一根冷冰冰的硬物頂到了他的腦門上,只聽身后有人說道:“我差點離開了,沒想到你竟然及時跑了回來?!蹦侨寺剞D到了他的面前,正是前天的殺手之一。
“我和你們無冤無仇,又不認識你們,你為什么要殺我?”
男子哈哈一笑:“怪只怪你遇上了我們追殺的人。要知道,他知道了很重要的東西,我們不想讓它流傳出去。
就聽“叭”地一聲,槍聲響了,面前的男子的槍掉在地上。喬樹生回過頭來,陳探長提著槍,正從門口走進來。
三、秘密
陳探長迅速將黑衣人制服,可任憑
他如何問,黑衣人就是不回答,被問得急了,那人突然哈哈一笑,說:“陳探長,你別費心機了,我只知道那人聽到了機密,必須將他滅口,只要與他有接觸的,也不能留活口,以保證他知道的機密無法傳出?!?br/> 陳探長急忙問:“是誰派你們來的?”
那人嘿嘿一笑,突然一咬牙,陳探長大驚,急忙想去抓他的嘴,可是已來不及了。牙齒被咬碎,藏在里面的藥水已經被吞了下去,頓時一陣抽搐,臉色發黑,身子打了一個滾,就此不動了。
陳探長長嘆一聲,說:“沒想到我布了這些局,到頭來還是沒能找出秘密來,還白白損失了一個人?!?br/> 喬樹生這才知道,陳探長拉他去現場表演,并要他回憶,其實也知道他不可能回憶得出什么結果來,這樣做都是做給別人看的,目的就是想讓殺手覺得喬樹生腦子中,有可能掏出秘密來,這樣殺手一定會找上來滅口的。他將喬樹生藏郊外的屋子里,同時又暗暗放風出去,將殺手引了過來,卻沒想到,這些殺手任務只是殺人,至于泄露的是什么秘密,殺手本身也不清楚??磥?,殺手背后的靠山一定是一個十分龐大的組織。
喬樹生目光落在殺手烏黑的臉上,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急忙說:“我想起來了,那人下車時我雖沒有看到,可他仍在車上留了一元錢,我只覺得那是給我的車費,所以也沒說出來。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線索?”
陳探長一喜,急忙叫他拿錢出來看,喬樹生一掏口袋,除了一堆銅子外,只有三張一元的紙幣??伤卜植磺迥囊粡埵悄侨私o的了,只得一起遞了過去。陳探長拿著紙幣左看右看,其它兩張沒任何記號,但有一張卻被人用筆寫了三個潦草的字:78燕。
從字跡看,這字寫的時候一定很匆忙,看來一定是它了,可這字實在莫明其妙,陳探長也被弄糊涂了,只是盯著紙幣,像是自己在問自己:“78燕,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就聽“叭”地一聲響,陳探長的胸前立即冒出了鮮血,他吃驚地抬起頭,只見高明慶出現在門口,手里拿著槍,嘴上帶著獰笑。
四、燕子
陳探長哪想到和自己一起共事的高
明慶,會突然下殺手,他身子倒了下去,左手捂住胸口驚問道:“為什么?”
高明慶退了幾步,來到房門前,手中的槍仍指著陳探長,冷笑一聲,說:“要怪只能怪這小子拿出了這張紙幣,雖然我也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也知道它很重要,為了不讓它流傳出去,哪怕暴露身份也在所不辭了?!?br/> 陳探長嘆息一聲,說:“原來你們是同一伙人?”
高明慶笑道:“你就快死了,告訴你也無妨,我們雖然不是同一組的人,但我們都是服務于大‘滿州國’的人。”
“滿州國”是日本關東軍發動“九一八事變”后,在東北成立的偽政府,但中國國民政府否認了東北的獨立。“滿州國”也沒有得到國際的認同,只不過是日軍的傀儡罷了。
陳探長眼神頓時暗淡下去,無奈地說:“原來是‘偽滿’的人,是日本走狗?!蓖蝗凰痤^來,大叫道:“78燕,莫非是明天——”
高明慶叫道:“就讓一切秘密都到墳墓里去吧!”
喬樹生知道今晚一定不能幸免了,現在唯一要做的事只能拼個魚死網破,他突然抓起身旁的一張椅子來,高明慶手中的槍口已經轉了過來,對著他的腦袋扣動了板機。
卻在這時,一道白光從陳探長的鞋底飛了出來。高明慶只注意到陳探長的手,哪會防著人家腳底還有機關,刀光飛出,直插在高明慶的咽喉上,鮮血飛濺而出。此時他手中的槍也響了,卻射在陳探長胸前。
喬樹生舉起了椅子,對著高明慶當頭打去,當場將人砸了個腦漿迸裂。眼見高明慶已經死了,這才過來扶起陳探長,卻發現陳探長也已經死了。
看著屋里一地的死尸,喬樹生突然一聲大叫,跑了出去。
七月的天亮得特別早,睡在街頭的喬樹生一大早就起來了。一名車夫看到他,叫道:“這幾天你到哪去了,快去車行領車吧,今天的生意一定很好?!?br/> 喬樹生奇怪地問:“今天有什么生意?”
那人笑道:“你忘記了嗎?今天可是參加奧運會的運動員啟程的日子啊,上海的市民都要去碼頭給運動員送行呢?!?br/> 說到奧運會這事,喬樹生也知道一些,今年是中華民國第一次派人去參加,參賽者叫劉長春。據說日本人曾許以高官厚祿,要他代表“滿州國”參加奧運會,但劉長春在《大公報》上發表聲明,拒絕了。此舉受到張學良將軍的贊賞,張學良出資派他代表中國首次正式參加第十屆奧運會。這些事情一直是人們談論的話題,人人都稱贊劉長春是一個愛國英雄。
喬樹生也想看一看劉長春的樣子,就跟著大伙一起來到了碼頭。
歡送會快開始了,此時碼頭已經聚集了數千人,喬樹生擠在人群中,就聽有人說道:“七月八日是個好日子啊,我們的英雄出征了?!畟螡M’不是放風出來,說如果不代表他們出征,就給些顏色看,可是我們的英雄,哪會畏懼那些日本走狗?”
喬樹生腦袋突然“轟”地一下,想起了昨晚陳探長拿著紙幣的神色來,高明慶是滿州國的人,那些殺手也是。莫非紙上寫的78就是指七月八日?難道“滿州國”還有殺手在今天有所行動?可是“燕”字呢,這燕字指的又是什么?
他抬起頭四處亂看,被不遠的一棟樓吸引住了。這是一棟海岸邊的舊樓,以前開的是茶樓,名叫燕子樓,近半年前倒閉了,現在成了一棟空樓。
喬樹生突然大叫一聲“不好”,拔腿就向燕子樓奔去。
來到樓下,大門掛著一把生了銹的大鎖,喬樹生從墻角爬了進去。他一間間地打開包間的門,沒找到人,又往樓上奔去,來到了頂層,此時他心里十分焦急,來到門口就是一腳。剛踢開第二間門時,就看到窗口上架著一支長槍,屋內卻沒見人影。他估計那人一定躲在門背后了,他就用力一推,想將人擠出來。
誰知這一推,門“嘭”地一下撞在墻上。正疑惑間,頭上一條黑影落了下來,同時刀光一閃。他想閃身已經來不及了,就覺得身子一涼,一柄匕首已經插到了腰間,一股鉆心的疼痛傳了過來。
那人一招得手,剛想退開,喬樹生突然沖上前去,緊緊抱住那名殺手,往窗口的護欄上撞。那護欄算不上很牢固,被用力一撞,立即就斷了。頓時,兩個人的身子都撞出了窗外,墜向大?!?br/> 此時,劉長春在眾人的陪同下來到了碼頭,數千人熱烈地歡呼著,誰也沒有看到燕子樓上驚心動魄的一幕。
時任中華體育協進會董事王正廷博士偕其夫人到場舉行授旗典禮,并致歡送詞,劉長春致答詞表示了為國爭光的決心,并莊嚴地接下了代表中華民國的國旗。
隨著汽笛聲響起,郵輪緩緩離開了碼頭,中國運動員出發前往美國洛杉磯,展開中國體育健兒的奧運首航。
只是誰也不知道,在功臣的背后,有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正用他們的鮮血為健兒的旅途護航。
五、尾聲
郵輪經過日本神戶時,日本記者已
經知道中國遠征奧運的運動員就在這艘船上,就上船采訪,他們詢問劉長春是否代表“滿州國”參加奧運會,劉長春立即回答說:“我是中國人,當然代表大中華民國?!?br/> 但日本人并不死心,不久郵輪郵報員送來一封電報,是日本體協致“滿州國”參加奧運代表選手的電文,祝運動員一路順風并大獲勝利。劉長春生氣回答:“船上只有中華民國的代表,沒有“滿州國”的代表?!辈㈦妶笸诉€。
經過21天海上行程,郵輪在7月29日抵達洛杉磯,劉長春等人受到籌備會人員及僑胞熱烈歡迎。雖然未取得任何獎牌,但從這一天起,代表著中華民族的體育健兒,已經真正踏入了世界奧運會的賽場。
(責編/鄧亦敏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