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的畫像

　　這天下午，杰里科的父親扎卡伊突然被叔叔羅里奧背了回來。杰里科和母親驚得目瞪口呆，因為父親已經成了一個血人。怔了片刻后，母親問羅里奧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羅里奧沉默了一會兒，說扎卡伊不小心墜下了懸崖。
　　父親是一個月前和羅里奧一起外出淘金的，沒想到，結局卻是這樣。母親傷心地跪在父親的床邊，父親還剩下最后一口氣，他指著羅里奧，吃力地說：“是、是羅……里……奧……”話沒說完，就一命歸天了。
　　母親和杰里科都轉過頭來，逼視著羅里奧。羅里奧垂著頭，做出一副痛心的樣子。杰里科突然奔到羅里奧跟前，眼睛里噴著怒火，說：“是你！是你殺害了我的父親，對不對？”
　　“不，不是這樣的……”羅里奧爭辯著，但杰里科和母親都不相信他。母親發瘋般地撕扯著羅里奧的衣服，羅里奧終于狼狽地逃了出去。
　　安葬了父親后，杰里科與母親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十分艱難。羅里奧捧著一盒珠寶來到杰里科家，告訴母親：這盒珠寶是他和哥哥扎卡伊在一個山洞里發現的，本來兄弟兩個商量好各取一半的，卻不料扎卡伊出了意外。現在，他愿意把全部珠寶送給母親，使她和杰里科能夠擁有輕松的生活。
　　母親咬著牙沉默不言。杰里科瞇著眼，說：“我明白了，一定是你想獨吞這筆珠寶，才害死了我的父親。現在你膽怯了，心虛了，便黃鼠狼給雞拜年，告訴你，我們不會接受一個仇人的施舍，你這個劊子手，我不會放過你的！”
　　羅里奧臉色煞白，一面否認一面灰溜溜地退出了屋子。
　　此后，杰里科就和羅里奧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他發誓要為父親報仇，讓羅里奧這個狼心狗肺的壞蛋血債血還。為此，他曾經在夜里暗中向羅里奧擲石塊，把他砸得頭破血流；他還多次砸碎羅里奧家的玻璃……有一次，他被羅里奧發現了，兩人對峙一陣，羅里奧竟一言不發地回屋去了。杰里科想：這個卑鄙的懦夫，他是不敢光明正大地和他交鋒的！zXmW4TROnus9DD0MwfB9DWv76DKVL/WP28tEc24zv4o=
　　這天，趁羅里奧家的人不注意，瘦小伶俐的杰里科偷偷潛入了羅里奧家的廚房，把一小包提前備好的毒藥投到了鍋里，而后迅速逃離。不久，就看到救護車呼嘯著把羅里奧拉走了。杰里科暗自得意，這下父親的仇終于可以報了。卻不料羅里奧命大，硬是從死神那里搶救了回來。杰里科好不失落，同時擔心警察來抓他，還好，事情總算平靜地過去了。
　　讓杰里科想不到的是，羅里奧一家很快遷居到了海外，他的仇人離自己遠去了。眼不見心不煩，從此杰里科潛心學畫，憑著良好的天賦和勤奮，他的畫技提高得很快。而他的畫作，也不斷地有人收購，價格越來越可觀，他和母親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變。
　　20歲那年，杰里科蘸著滿腔的仇恨，畫出了他的代表作：《魔鬼》，那是一幅力透紙背的肖像畫，杰里科用雕刀般的筆觸凸顯了一張十分兇險的人臉，無疑，那是人間的魔鬼。而沒有人知道，這個魔鬼就是他眼中的羅里奧叔叔。這幅畫甫一問世就驚動了全國畫壇，杰里科也成了享譽南非的著名畫家。
　　一晃，30年過去了。杰里科早已名揚四海。只是，杰里科是個喜歡沉默的人，30年里，他似乎一直把自己幽閉在畫室里，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所以，在人們的印象里，杰里科有幾分神秘。
　　這天，杰里科突然宣布，他將在開普敦舉辦他的個人畫展，人們聽到這個消息后，興奮地奔走相告，要親眼見一見這位深居簡出的畫壇名宿。
　　畫展舉行之日，人們早早地來到了展廳前。由于門還沒有開，展廳前排起了兩列長龍。人們翹首以待，這時，展廳的大門徐徐打開了，大家沒有想到，杰里科已經站在里面了，他的旁邊還站著助手和一個胡子花白的老人。
　　杰里科臉上掛著一絲和藹的笑容，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這可一點也不像人們想象中畫出《魔鬼》的那個人，那個人應該是面色冷峻、充滿了仇恨和憤怒的形象。大家又草草地在展廳巡視了一遍，并沒有看到那幅名揚全國的代表作，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人們疑惑的時候，杰里科開口了：“朋友們，感謝大家賞光來參加我的畫展，今天注定是個不尋常的日子。”
　　一個叫費雷拉的觀展者急不可待地問：“杰里科先生，您的《魔鬼》呢？”
　　杰里科笑了：“我知道大家是會問這個問題的。喏，它在這里——”杰里科伸手往地下一指，大家這才注意到鋪在地上的一塊方巾。助手俯身揭去方巾，果然是那幅兇惡逼人的《魔鬼》。
　　“我明白了，”費雷拉說，“杰里科先生是故意把《魔鬼》放在地上的，因為魔鬼必須被人類踩在腳下，這樣文明才不會被踐踏，這可真是藝術家的匠心啊！”
　　杰里科依舊笑著：“您的確是個聰明的先生。但是，今天我把這幅《魔鬼》去除了裝裱，只把最初的畫放在這里，肯定有我的想法。”
　　“能告訴我們您的想法嗎，杰里科先生？”
　　“請大家稍安勿躁，”杰里科嚴肅起來，“朋友們，今天在畫展正式開始之前，我要首先當場作一幅畫。”
　　大家喜出望外，誰也沒有想到今天能親眼目睹杰里科潑墨揮毫，這可真是意外的驚喜。
　　助手搬出了畫架，而后退到一旁。杰里科先生提起畫筆，閉上眼靜默了一會兒，而后在紙上瀟灑地勾勒起來。不多時，一張風骨獨特、善良可親的老人的面孔出現在畫紙上，大家不由嘖嘖稱贊，畫上的老人簡直像活了一般。
　　“杰里科先生，真想不到您能畫出如此風格迥異的作品！”費雷拉脫口而出。
　　杰里科放下畫筆，從忘情的狀態中走回來，目光移向了地上的《魔鬼》，說：“朋友們，你們不是想知道我對這幅《魔鬼》的想法嗎？”
　　“是呀，我們洗耳恭聽。”
　　“那好吧，請助手把火柴拿來。”杰里科從容地說。
　　大家如墜五里霧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杰里科的意思。助手把火柴遞到杰里科的手中，而后拎起了地上的《魔鬼》。杰里科猛地劃燃火柴，把藍色的火苗伸向了《魔鬼》。
　　“天啊，您在干什么，杰里科先生？”費雷拉如夢方醒，一個箭步奔上來，伸手奪去了那根燃燒的火柴。
　　大家議論紛紛，人群里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有人甚至懷疑杰里科的精神是否出現了問題，哪一位畫家會親手毀掉自己的代表作呢？
　　杰里科并沒有慌亂，而是平靜地對大家說：“你們不要以為我瘋了，其實我很正常。燒掉《魔鬼》，是我此生做出的最重要的決定。”
　　“但是……這是為什么，杰里科先生？”費雷拉大睜著眼睛問道。
　　杰里科指著剛剛完成的那幅肖像：“因為有了這幅新作，所以《魔鬼》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費雷拉依舊蒙在鼓里：“我還是不明白，它們完全可以并存，為什么必須舍棄一幅呢？”
　　“那么好吧，”杰里科深深地吸了口氣，說，“既然你們不忍心我燒掉《魔鬼》，我就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接著，杰里科講出了30年前的那段銘心刻骨的恩怨。
　　人群里炸了鍋，大家沒想到杰里科有這樣一位歹毒的叔叔。費雷拉憤憤地喘著粗氣，咬著牙道：“竟然是這樣，天哪，你的羅里奧叔叔不是魔鬼又是什么？實在太可恨了！但是杰里科先生，你為什么今天又要燒毀這幅該死的《魔鬼》呢？”
　　杰里科轉頭看著身旁那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動情地說：“因為，我遇到了一個老人，他是我的老鄉馬杜里，是他還給了我一個真實的羅里奧叔叔。”
　　這時，馬杜里老人對杰里科點了點頭，對眾人說：“當年，扎卡伊墜崖的真相，除了羅里奧，只有我知道。我們是在淘金路上相逢的，那天晚上，扎卡伊把羅里奧叫到山崖邊，小聲說著什么，我恰好從帳篷里出來方便，就看到了。扎卡伊慢慢地繞到了羅里奧的身后，好像要把羅里奧推下去。我本能地大喊了一聲：‘羅里奧，快閃開！’羅里奧機警地閃開了，但是扎卡伊卻因為用力過猛，身體失去了平衡，墜下了山崖……羅里奧非常痛心，連夜背著扎卡伊來到一個小鎮的醫院，醫生給他做了簡單的包扎，搖搖頭說不行了。扎卡伊那時求羅里奧把他送回家，他要活著見家人最后一面……沒想到，以后無辜的羅里奧竟成了杰里科的仇人。很多次，我都勸羅里奧說出真相，但善良的羅里奧卻選擇了默默承受，因為他不愿讓杰里科因此而鄙視自己的父親。所以，他要求我守口如瓶。”
　　人群里又是一陣唏噓，好像在聽一個神話。杰里科接過馬杜里老人的話說：“是我的偏執和狹隘讓我在仇恨里度過了30年，而事實上，在我早年從事繪畫一貧如洗的時候，正是我最恨的羅里奧叔叔暗中讓人不斷收購我的畫作，直到我靠《魔鬼》一舉成名。沒想到，30年后我才見到了真正的羅里奧叔叔，所以，我要把這幅《魔鬼》燒掉，因為他是纏繞在我心中30年的魔鬼啊！”說著，杰里科再次劃燃了火柴，《魔鬼》在騰起的火舌里很快化為灰燼。
　　大家呆呆地看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杰里科莊重地宣布：“現在，我要請出一位老人，和我一起為這幅新的肖像作品剪彩，我給這幅作品起的名字叫《仁慈》。就讓我們為《仁慈》的剪彩作為畫展的開幕儀式吧。”
　　助手把一塊紅綢蓋在了畫架上。馬杜里老人從展廳的側室中拉出了一位同樣須發斑白的老人。大家都吃了一驚，因為這位老人和剛才那幅肖像中的人如出一轍！杰里科流著眼淚，過去跪在了老人的膝前，深情地叫道：“羅里奧叔叔！”
　　老人俯身把杰里科攙起，老淚縱橫地說：“我親愛的杰里科侄子……”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然后，他們來到畫架前，輕輕地揭開了蒙在《仁慈》上的紅綢……
　　（責編/方紅艷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