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要上梁

　　臺上村的李二嬸要翻新房子，錢，是在外面工作的兒子出的。說是娘辛苦了一輩子，老了應該住上新房子。
　　李二嬸的兒子叫李陣，大學畢業后自己創業，現在據說成了老板，想接娘去城里住，可娘住習慣了山村，說啥也不走，李陣一尋思，得，快給娘把房子翻新了吧。
　　臺上村的村長叫李未鎮，是個人見人怕的角兒，當村長當了二十多年了，就是現在時興的選舉也沒把他選下去。誰不知道他有四個如狼似虎的兒子啊，特別是家里的那條大狼狗伸著紅乎乎的舌頭，瞪著兇巴巴的眼睛，你從村長門口走過，那個畜生“嗚嗚”地狗仗人勢兩聲，你的腿肚子差不多就要轉筋了。
　　這幾年村長家又開了一個木材場，誰家要做家具，誰家要蓋房子，都要去村長家里買木料?？衫疃鸬膬鹤硬怀赃@一套，他跟娘說，要從城里進木料。
　　二嬸一聽這話就慌了神，忙把兒子叫到家數落了一番，“兒啊，你咋那么糊涂呢？現在我們村要用木料，誰不去村長的那個場子買??？再說了，村長的兒子大壯還是個木匠，上梁就指著他哩?！?br/>　　李陣卻把嘴一撇：“村長怎么了，村長就應該欺負人嗎？想想他以前干的那些破事，你們怎么還選他呢？”
　　二嬸用手指著李陣罵道：“你懂啥？你以為村長……”話沒說完，二嬸就愣在那里了，李陣一回頭，發現村長進來了。
　　村長李未鎮見了李陣，哈哈干笑了兩聲：“聽說你要給娘蓋房子？好啊，你娘辛苦了一輩子，應該享享福了?！?br/>　　李陣也打著哈哈道：“是啊，我明天就往家拉木料、磚和水泥。”
　　李未鎮看了李二嬸一眼，點了點頭：“他二嬸，你的好日子來了，等上梁的時候我讓大壯來給你唱喜歌！”
　　李二嬸忙應道：“他叔，俺知道大壯喜歌唱得好，俺還等著他來給俺上梁呢?！?br/>　　李未鎮又對李陣說：“好好孝順你娘吧?！闭f完，背著手出去了。
　　李二嬸看著李未鎮出了門，嘆了口氣：“兒啊，你還是買村長家的木料吧。”
　　李陣卻“哼”了幾聲：“別人怕他，我可不怕。”
　　李二嬸想了想，又見兒子的犟脾氣上來了，只好說：“買木料的事隨你，不過，大梁一定得大壯來上。”
　　李陣真想讓娘風光風光，建筑材料都撿貴的買，特別是做房梁的檁桿買的是最好的。李陣就是想讓村長看看，他買的木料要比村長家的強上百倍！
　　很快，房子就被推倒重建了。李陣在城里找了建筑隊，親自監工。第三天，就到了蓋房子的關鍵階段：上梁。這個時候就變成木匠的活了。
　　李二嬸早已蒸好了小勃勃，做好了面“神蟲”和面“佛手”，在裝酒和小勃勃的斗內壓上了紅包。李陣也在邊上掛上了鞭炮，就等著主角大壯上梁了。
　　卻見大壯早已和木匠們把房梁抬上了墻頭，大壯腰間別著斧子，斧子跟處拴著紅布，幾步上到梁頭，威風凜凜地站住，用帶了鉤子的繩子去鉤梁下盛滿餑餑的大斗，鉤住了斗，慢慢地向上提起來，大壯的喜歌也隨即嘹亮起來：“順下紫金繩，拔上紫金瓶，紫金瓶包銀口，里面盛著糯米酒，俺給東家點銀口，一點金，二點銀，三點點了個聚寶盆，四點點了個鯉魚跳龍門，五點五子登科，六點劉海戲金蟾，七點文，八點武，九點十點全家福！”
　　大壯把斗拔上了梁，隨即又唱上了：“手把斗口往里望，東家的餑餑白如霜，老東家舍不得吃，少東家舍不得嘗，留給木瓦兩桌來上梁！”
　　唱罷了，大壯把酒拿出來，喝了一大口，猛地咽下，又把手伸進斗內，抓起了小餑餑，向圍觀的人群撒去，頓時，孩子們的笑聲響了起來……
　　就在孩子們轟搶小餑餑的時候，這剛剛上去的梁突然倒了下來，其中的一根檁桿更是“啪嚓”一下斷了！大壯也從梁上掉了下來！
　　李陣一看，一下子傻了眼，這上梁掉下來，可是最不吉利的事情。他腦袋“嗡”的一聲，咬牙切齒地就奔向了大壯：“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因為沒買你家的木料，你故意折騰我？”
　　大壯一邊揉著屁股一邊說：“你說什么呢？你還是想想自己做了什么吧？”
　　一句話，把李陣說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看了看娘，見李二嬸默默地站在梁邊發愣。李陣走過去，輕聲道：“娘，咱明天再上！”
　　李二嬸白了兒子一眼，嘆了口氣：“你不聽娘的話，人家就給你個眼色看看啊，明天，你把這些木料拉回城里去，我不用了，我去村長家買木料，重新上梁！”
　　李陣看著娘堅定的神情，只好答應了，說是明天陪娘一塊兒去村長家里買。
　　第二天，李陣氣鼓鼓地陪著娘去了村長家的木材場，挑好了木料，付錢時，李陣驚訝地發現同樣木料的價格竟然只有城里的五分之一。李陣尋思一定是村長算錯了或者是為了上梁上壞了才給的優惠價，可看到村里人也有來買的，竟然也是一樣的價格。
　　李陣拉了木料走時，村長對李二嬸說：“他二嬸，你別怪俺，俺這惡人還得做下去啊，你也跟著受連累了?！?br/>　　李二嬸卻微微一笑：“他二叔，你別多想了，俺都知道。”說完，拉著兒子就走。
　　李陣卻聽糊涂了：“娘，你們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懂呢？”
　　李二嬸舒了口氣，對兒子說：“兒啊，你得記住，別做錯事，否則你一輩子都洗不掉，人家都記著呢。就算你想回過頭來做好事，人家也很難相信了。”
　　一句話把李陣說得脊背發涼，猶豫了好一會兒，李陣才說：“娘，咱家上梁肯定是大壯搗的鬼，我看見他偷著在梁上砍了一道縫。不過，是我不好在先的?！?br/>　　李二嬸疑惑地瞅著李陣問：“你有什么不好？”
　　李陣頓了頓才說：“給大壯喝的酒讓我換了?！?br/>　　“換了？換啥了？”李二嬸緊張地問。
　　李陣哼了一聲：“他們家干了不少缺德事吧？村長這些年貪了不少錢吧？他還逼著村里人買他的木料，所以，我就想出口氣，我給他的酒里換了水，摻上了鹽！”
　　“你……說什么？”李二嬸一聽，立時氣得渾身哆嗦，“啪”的一聲，巴掌落到李陣的臉上：“你這個畜生，你還算人嗎？走，跟我回去，把事情向大壯說清楚，否則，你別再叫我媽！”
　　李未鎮見娘兒倆又回來了，驚奇道：“還要買啥？”
　　李二嬸卻抹開了眼淚：“他二叔，俺對不起你，李陣這小子不是人，大壯呢？俺要李陣跟大壯賠不是，俺這一輩子的名聲都讓兒子給毀了?！崩疃疬@才抹著眼淚把李陣換酒的事情說了。
　　李未鎮聽完，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良久，才長嘆了一聲：“他二嬸，這都是報應啊，我前些年做了不少對不起村里人的事兒，大家都恨著我呢，就連我想做點好事，也得背著罵名做啊。這次上梁也多虧你和我配合，要不，村里人出去買木料，那得多花多少錢??？”
　　李陣在一邊聽糊涂了：“你們……配合？那上梁是故意讓他倒的？”
　　李未鎮這才點了點頭，“去年我在鎮上喝酒喝醉了，掉進了村口的那口池塘。當時正是秋天啊，還下著雨，眼看我就沒命了?？删驮谶@時，你娘來了，把我救了上來，當她看清是我時，說：‘早知道是我就不救了，救個惡人干什么呢？’聽了這話，我一下子酒就醒了，你娘臨走時還說，‘救了就救了吧，總歸是一個人啊，這回活過來做點好事吧……’我在雨中坐了好長時間，慢慢地，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像以前那樣了，就想做點好事，可村里人根本就信不過我，我只好還用過去那種老手段，不過俺現在做的都是好事了。”
　　李陣總算聽得大體明白了：“為了不讓村民出去買木料，就想了這么個法子？嚇唬村民？”
　　李未鎮痛苦地點了點頭：“這才是村里人心目中的李未鎮啊，要是俺好話說著，誰信啊？其實那些木料也都是我過去承包的山上的，我只不過再拿來換給村民罷了，只有你娘她知道俺的心思啊?！?br/>　　李二嬸也嘆了口氣：“等明天還叫大壯去給俺上梁，俺給他準備最好的上梁酒賠不是?！?br/>　　李未鎮點了點頭，又拍了拍李陣的肩膀：“孩子，俺知道你在外面是老板，俺囑咐你一句，干啥事都得憑良心，要虧了良心，就是虧了你自己，得不償失啊?！?br/>　　李陣聽了，不由得臉一紅，說：“明天俺向大壯賠禮道歉，俺還要向村里人說明情況。”
　　李未鎮卻搖了搖頭：“別說了，現在這樣也挺好，我心里比過去安穩多了，連睡覺都香著呢?！?br/>　　第二天，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過，大壯又站在了新房墻頭，和木匠們一塊兒往上起梁。大壯又亮開了大嗓門：“腳踏平川地，此處好蓋房，割倒陳香木，裝成五花梁，樹根扎在東洋海，樹梢遮著半邊陽，手把木梯向上上，東家和我一個樣，步步登高，天天向上……”
　　李二嬸看著喜笑顏開的村民，也咧開嘴笑了，她發現，今天來看上梁的人比前些天多了好幾倍，村長也在邊上樂呵呵地和李陣說著話呢……
　?。ㄌ匮庉?章慧敏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