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佛里斯

　　約翰遜是一家雜技團的老板，前些日子，雜技團一個頂梁柱在走鋼絲的時候，不慎從七米高的鋼絲上摔落下來，他很幸運，落在了保護網上，只扭傷了大腿，但卻無法繼續演出。
　　約翰遜決定再招一個走鋼絲的演員，但一晃幾天過去了，來了幾個應征的，但沒有一個能讓約翰遜滿意。這天，正在約翰遜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的辦公室來了一個人，一進門就大聲說：“老朋友，我幫你來了。”
　　約翰遜抬頭一看，來人正是佛里斯，三年前，佛里斯一直是他的臺柱子，觀眾們都叫他“蜘蛛佛里斯”，意思是說他就像蜘蛛一樣，走在鋼絲上就像蜘蛛爬在蛛網上一樣穩健。最難得的是，佛里斯從來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無論多高、多長、多險的表演，他都毫不在乎。
　　約翰遜高興地迎上去，和佛里斯緊緊擁抱。他笑著說：“我可不想讓你幫我，能夠見到你，我就很高興了，怎么樣，你的身體還好吧？”
　　約翰遜這樣說是有道理的，三年前，佛里斯已經六十歲，雖然身手仍然像年輕時一樣矯健，但畢竟年歲已高，所以退休回家養老。今年他已經六十三歲，這么大的年齡去走鋼絲，豈不是太危險了？約翰遜哪能讓老朋友冒這個險？
　　佛里斯推開約翰遜，氣呼呼地說：“你瞧不起我？以為我真的老了嗎？”說完，他突然連續翻了三個后空翻，動作干凈利索，絕不拖泥帶水。翻了跟頭后，他站起身來，傲然地瞪著約翰遜，大氣都不出一口。約翰遜不由得佩服，這老家伙，確是比許多青年人還要靈活。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能夠勝任，但我還是不能讓你冒險，正因為咱們是老朋友，我才要為你的安全負責。”
　　不管佛里斯怎么說，約翰遜也不肯答應。佛里斯盯著約翰遜的眼睛看了半天，突然，他長嘆一聲，低聲說：“朋友，跟你說實話吧，這次，你一定要用我，因為我需要錢，需要一大筆錢——還記得我的兒子湯姆嗎？”
　　提起湯姆，約翰遜立刻想起那個可惡的年輕人。佛里斯直到四十歲的時候才結婚，第二年妻子生下了湯姆，湯姆十七歲的時候，他的媽媽病死了，湯姆變得無法無天，整天跟一些小混混攪在一起，佛里斯用盡辦法，也不能讓他回心轉意。后來，湯姆開始吸毒，敗光了佛里斯的財產，佛里斯傷心之下，在退休前跟湯姆斷絕了父子關系。約翰遜很清楚佛里斯有多恨這個兒子，他不明白，這事又跟湯姆有什么關系。
　　佛里斯一下子好像蒼老了，他低聲說：“你看到新聞了吧？三天前那起搶劫殺人案，就是湯姆和他的朋友做的，現在正在調查他們中誰是真正的兇手，如果是湯姆，他有可能被處以死刑，我需要錢來為湯姆請最好的律師，保住他的命。”
　　約翰遜吃了一驚，三天前的這起案件他知道，但沒想到，罪犯竟然是老朋友的兒子。他不解地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湯姆為了要錢，竟然對你動武，還打斷了你一根肋骨，你發誓不再認這個兒子，為什么現在又改變主意了？”
　　佛里斯流下淚來：“不管怎么說，他也是我的兒子，我狠不下心啊。”
　　約翰遜半晌無語，考慮再三，他決定答應湯姆的請求。
　　走鋼絲是個危險活，所以收入也特別高，通常都是按票房收入跟老板分紅的。約翰遜為了照顧佛里斯，給了他最高的分紅標準。事實證明，佛里斯雖然年歲已高，但是當年的雄風不減，而且，很多觀眾都記得他，得知他再度復出，很多人專程來觀看他的表演，票房收入一下增加了不少。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六十多歲的佛里斯驚人的表演震動了喬治亞州，人們紛紛稱奇。這一日，影響很大的一份報紙專門刊登了一則對佛里斯的報道，里面列舉了他當年的輝煌表演，并且提出一個疑問：“佛里斯號稱‘蜘蛛’，鋼絲索對他如同馬路一樣平坦，十一年前，他曾經走過喬治亞州塔路拉峽谷中二百公尺高、三百公尺長的鋼索，觀眾達五萬之眾，如今，‘蜘蛛佛里斯’以六十三歲高齡復出，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可以重鑄昔日的輝煌？”
　　在互聯網上，這個問題討論得尤其激烈，持肯定和否定態度的人各執一詞，而且，有不少人專程打電話到雜技團，希望佛里斯能夠再次以一條鋼索，穿越喬治亞州塔路拉大峽谷。
　　約翰遜接到這樣的電話，總是毫不猶豫地推脫了，佛里斯目前的表演，已經表現了他非凡的勇氣和超卓的技術，幾十年來，敢于穿越喬治亞州塔路拉大峽谷的，至今只有佛里斯一人而已，那是佛里斯自己人生里程的一座豐碑，自己冒險去超越自己并無意義。
　　沒想到，佛里斯找到約翰遜，說：“老朋友，人們都在要求我再次穿越喬治亞州塔路拉大峽谷，我知道，你不想我冒險，但我想試一試。”
　　約翰遜非常生氣，他大聲說：“你今年不是三十六歲，而是六十三歲，就算是你有無窮的勇氣和強大的信心，可大峽谷的風很大，在長達三百米的鋼絲索上，稍一疏忽，你就有可能摔死，我絕不容許你那樣做。”
　　佛里斯哈哈大笑：“老朋友，你真是不了解我，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態，年輕時能做什么，現在我只會做得更好，如果我老了不中用了？那么這一個月的表演早就要了我的命。相信我吧，為了雜技團的名聲，為了我自己的尊嚴，無論如何我要再走一次喬治亞州塔路拉大峽谷。”
　　約翰遜狠狠地瞪著佛里斯，老朋友的固執和自信讓他傷心。佛里斯看出了這一點，他突然間變得頹喪，低聲說：“其實，信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我再次挑戰大峽谷，你想想你會賺多少錢？我會賺多少錢？我給湯姆請的律師漢森，是喬治亞州最好的律師之一，現在正為湯姆的官司全力以赴，可費用太大了，跟他談一小時的話，就要七百美金，整個官司打下來，沒幾十萬上百萬能行嗎？我得多賺錢啊，你就成全我吧。”
　　約翰遜無語，沉默了好久，終于疲倦地點了點頭。
　　當佛里斯準備再次穿越大峽谷的消息傳出后，僅僅一天之內，入場券就賣出了三萬張，到了正式表演那天，一共售出了七萬張。最后的一刻終于到來了，約翰遜紅著眼睛，用力握了握佛里斯的手，說：“老朋友，小心點，保重。”
　　佛里斯毫不在意地放聲大笑，伸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口香糖，放進嘴里，用力嚼著。這是他的習慣，每次走鋼絲，他都要吃一塊口香糖。他拿起那根實重達十六公斤的平衡桿，說：“放心吧，走鋼絲的有這根寶貝，絕對不會有事的。”說完，他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在風中晃動的鋼絲索，然后輕輕地跨了上去。
　　這天，大峽谷的風格外大，佛里斯走在上面，盡管他的衣衫都是貼身的，但仍可看到，強勁的風勢將他的衣衫鼓脹起來。并且瑟瑟地拍打著他的身體。佛里斯手里七尺長的平衡桿輕微地顫抖，腳步穩健，仿佛轉眼間，他已經走出五十米遠，漸漸地，他走到峽谷中心，風勢愈烈，佛里斯身體已經有了些微的不正常的晃動，這是危險的信號，約翰遜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上。
　　所有的觀眾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佛里斯，這一瞬間，他是萬人矚目的焦點。約翰遜心仿佛要跳出來，他真想大喊，告訴佛里斯小心，但他不敢，那樣只會讓佛里斯分神，反而會釀成悲劇。佛里斯應該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不妙，他突然停了下來，并且慢慢地曲起雙膝，彎下身子——佛里斯不愧是走了一輩子的鋼絲，他的經驗十分豐富，這樣可以減少風的阻力，爭取時間緩一緩，渡過眼前的危機后再繼續走下去，可是，當他彎下身子時候，一陣更強的風突然吹過來，佛里斯盡力穩著身體，但手中的平衡桿卻大幅度地晃動起來，眼看就要失去平衡，所有的觀眾都大叫起來，約翰遜也不例外，就在這生死關頭，只見佛里斯突然坐下去。
　　約翰遜欣喜若狂，佛里斯這老家伙，真不愧是最負盛名的鋼絲演員，在剛才那種情況下，佛里斯無疑采取了最聰明的做法，他坐在鋼絲索上，就可以休息一會兒，再走下去就容易了。正在約翰遜為他高興的時候，意外發生了，佛里斯的雙腳突然脫離鋼絲索，身子猛地向下墜去，在墜落的一瞬間，佛里斯閃電般地伸出左手，抓住了鋼絲索，他的右手，還本能地緊緊抓著平衡桿，仿佛平衡桿是身體的一部分。約翰遜絕望地大喊：“扔掉平衡桿，佛里斯，抓住鋼絲索……”
　　
　　佛里斯沒聽到老朋友的喊聲，他搖搖擺擺地在空中懸掛了幾秒鐘，左手再也不堪負荷，終于松了開來，在一片驚呼聲中，他像一片落葉一樣掉進大峽谷中。
　　約翰遜蒙上雙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約翰遜一手操辦了佛里斯的葬禮，城里很多的人們自發地來為這個勇敢的老人送行。葬禮之后，約翰遜決定幫助老朋友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佛里斯的兒子湯姆，使他免除絞刑。
　　約翰遜找到漢森的律師事務所，問他說湯姆的官司還需要多少錢。漢森奇怪地對他說：“誰是湯姆？我的委托人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啊？”
　　約翰遜大吃一驚，明明是佛里斯親口說的，他為湯姆請的是喬治亞州最好律師漢森，wNxd4w7ZSI7X/XFs6klGwPS0k+jbmT4YvPTRUppmuoo=也就是眼前這個人，為什么他說不認識湯姆呢？當他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后，漢森遺憾地告訴他，他并沒有接這個官司，佛里斯從來就沒請過他。
　　約翰遜帶著一肚子疑問回到雜技團，有一個律師正等著他。律師告訴他說，一個多月之前，佛里斯就委托他處理遺產，請他一旦得知自己的死訊，就把相關文件交給約翰遜。一個多月前，正是佛里斯來找自己，請求再次表演的時候。約翰遜疑惑地打開文件，見里面有佛里斯的房屋、保險，還有近期收入等文件，里面還附有一封信。
　　親愛的約翰遜，這一生中，我幾乎沒有朋友，除了你，所以，我的身后之事也要交給你了。
　　退休之后，我越來越后悔，生命的意義不在于安逸，而在于快樂，那根鋼絲索，就是我的快樂所在，離開它，蜘蛛佛里斯的生命就終結了。一年前我找過你，希望你讓我重返雜技團，但你擔心我的安全，沒有同意。這次，當我知道湯姆入獄之后，我就知道我的機會來了，用湯姆做借口，你一定不會拒絕我。原諒我，老朋友，我利用了你。
　　湯姆是個惡棍，即使他被處以死刑，也是罪有應得，跟我沒有半點關系，父親在義務和責任之外，不應該承受得太多。這一次，我完全是為了我自己。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魂歸天國，不要悲傷，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愿意老死在床上，要死，只能死在我一生摯愛的鋼絲索上。
　　順便告訴你一個秘密，無所畏懼的“蜘蛛佛里斯”并非無所畏懼，每次我走上鋼絲索，心里都充滿了恐懼，但生命的魅力恰在于此，征服恐懼，讓我無比快樂，所以我才會每次都嚼一顆口香糖，如果不是為了緩解壓力，我絕不吃那東西，那味道實在是太糟糕了。
　　請替我把所有的財產都捐給雜技協會，讓更多的人為雜技事業多做貢獻吧。老朋友，再見，我和上帝一起祝福你。
　　佛里斯
　　看完這封信，約翰遜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自己是佛里斯最好的朋友，但卻一直不知道佛里斯真正的想法，否則的話，一年前他就可以讓佛里斯重返鋼絲索，也不用為回歸雜技團費如許心機……
　　（責編/鄧亦敏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