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華洋公司總經理趙華洋自覺來日不多了。
趙華洋自幼就有先天性心臟病,再加上搞企業幾十年疲于奔波,等到病倒時才知道,一切都已經晚了。剛住院時,主治醫生告訴他,只有在半年內做心臟移植手術才能解決問題。而今,半年時間已經過去了,仍沒有找到合適的供體心臟。
這天,趙華洋找來自己的好朋友,也是華洋公司的法律顧問王律師。準備交待遺囑。突然,主治醫生孫大夫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趙經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找到合適你的心臟供體啦!”趙華洋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動,問道:“怎么找到的?”孫大夫說:“我們收治了一個車禍患者,傷在頭部,經搶救無效死亡。此人的心臟完好無損,各項指標都符合您的要求,我就動員家屬把死者的心臟捐出來。當然,即使這樣我們也要適當給一些補償,所以我來征求你的意見。”趙華洋說:“錢不是問題!”
兩個月后,已經換心成功、準備出院的趙華洋來到孫大夫的辦公室:“孫醫生,我要出院了,我想知道是誰捐給我的心臟。”
孫大夫告訴趙華洋說:“給你提供心臟的死者叫陳東,是水明縣團結鄉向陽村人,他是在當地遭遇的車禍,由于當地醫院技術條件有限,才轉院來省城救治,因為耽擱了時間,到這里后,已經來不及了。”
孫大夫說完這些話,忽然發現趙華洋臉色蒼白。他趕緊問:“老趙,你怎么啦?”
過了好久,已經淚流滿面的趙華洋才終于說出了一句話:“陳東,是我的拜把兄弟啊!”
2
上世紀七十年代,17歲的趙華洋在“知青下鄉”的運動中來到了向陽村。趙華洋的房東姓喬,有個16歲的漂亮女兒叫喬芳。喬家本來住了三個知青,由于趙華洋的心臟不好,特別需要安靜,所以另外兩個人就陸續搬了出去。
喬芳和趙華洋正值青春年華,兩人不禁日久生情。不過,趙華洋始終不敢直面這份情感,因為他知道如果在農村結婚,那今后回城可就難了。
兩年后一些有門路的知青開始離開農村。他趕緊給父母寫信,讓他們想辦法。父親給他寄來了200元錢,讓他拿著這筆錢去走后門。200元錢,相當于一個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資,在當時來說,可算是一筆不小的巨款了。就在趙華洋收到這筆錢的第二天,向陽村發生了一件大事:向陽村有一個小伙子叫陳東,平時和趙華洋處得不錯,陳東的父親在趕車時馬“毛”了,結果被摔成了雙腿骨折。陳東和娘哭嚎著挨家挨戶地借錢。趙華洋二話沒說,把那200元錢一下子全拿出來了……
陳東的父親得救了,但是他家卻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這筆錢還給趙華洋。而趙華洋能說什么呢?面對滿臉愧疚的陳東,趙華洋只能表現男子漢的仗義了:咱倆是好哥們,你爸爸就是我爸爸……”
聽了這話,滿臉是淚的陳東拉起趙華洋就往村西的關帝廟跑。到了那里,他對趙華洋說:“趙大哥,我要和你拜把成兄弟!”拜把子,在當時的農村來說,只有可以換肝換心的好朋友才這樣做。趙華洋理解陳東的心情,如果他拒絕,那就是瞧不起他們之間的友情,更可能被理解成陳東應該馬上還他那200元錢。于是,趙華洋沒有過多的猶豫,就和陳東一起跪在了關老爺的面前。陳東說:“從今天起,我和趙華洋拜把成兄弟!他爹就是我爹,他媽就是我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誰要有二心,做對不起兄弟的事兒,天打五雷轟!”趙華洋也認真地說:“自今日起,我和陳東結為兄弟。我為兄,東為弟。自此后,以心換心,心心相印!”說完,二人鄭重地給關老爺磕了三個響頭。
和陳東結拜了兄弟,趙華洋也就不再惦記那200元錢了。所以,當別的知青都想辦法和領導溝通時,趙華洋依舊是每天該干什么還干什么。
終于有一天,向陽村最后6個知青中又有5個人接到了返城通知。那天,喬家只有喬芳一人在家,在歡送完那幾個知青后,喬芳問趙華洋:“華洋哥,你為什么不走呢?”滿腹苦澀的趙華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只是支吾了一句在當時來說最時髦的話:“我……我想……永遠扎根在農村……”
而喬芳則完全誤解了趙華洋的話,她滿臉羞澀地問:“是因為我嗎?”趙華洋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或許是喬芳對這句話期待得太久,她情不自禁地撲到了趙華洋的懷里,他倆緊緊地擁抱著倒在了床上。兩個年輕人,誰都沒有拒絕青春的沖動……
一個月后,知青可以無條件返城的文件來了。同時,趙華洋父親的信也到了。父親告訴他,已經給他搞到了一個安置指標,是一家相當不錯的機關單位。離開這片勞作了快三年的土地回城參加工作,做一個安逸體面并且有前途的城里人一直是趙華洋的夢想。可是,如果自己現在回城,那喬芳該怎么辦呢?把喬芳帶到城里,父母會接受嗎?趙華洋陷入了深深的苦惱、懊悔和自責中。
這時候,陳東來了。他對趙華洋說:“大哥,你的心思我明白。你如果實在不想留在農村,就趕緊走吧,我會和喬芳說明白這件事情,保證不會讓她去城里糾纏你的。”
經受了幾天的心靈折磨之后,趙華洋終于像逃兵一樣,和喬芳不辭而別了。
回城一個月后,趙華洋的工作落實了。他懷著十分復雜的心情給喬芳寫了封信,表示一旦時機成熟,他將說服父母回村迎娶喬芳,可是不久信被退回來了。他又給陳東寫信,想了解一下他走后喬芳的情況,可是給陳東的信也很快被退回來了。無奈,他只好給老村長寫信,老村長倒是很快回信了。他告訴趙華洋:在你離開向陽村的第八天,陳東和喬芳結婚了。結婚之后,他倆去了在外地的陳東舅舅家,一直沒有回來。
我走后第八天陳東和喬芳就結婚了?這件事兒叫趙華洋百思不得其解并且異常憤怒!在趙華洋的心中,也許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陳東也喜歡喬芳,趙華洋走后,他迫不及待地娶了喬芳。喬芳可能考慮到自己已經失身,并且趙華洋不辭而別不可能再回來,也就勉強接受了陳東。
趙華洋一聲嘆息,從此再沒有給向陽村的任何人寫過信。第二年,他聽別的知青說,陳東和喬芳已經從外地回到了向陽村,他們還有了一個女兒。
3
趙華洋撫摸著自己的胸口,他始終難以置信自己現在跳動的心臟竟是陳東的。他再次想起關帝廟里兩人磕頭的情景——“以心換心,心心相印”,當時自己為什么要說這句話呢?
辦完出院手續回到家,趙華洋休息了幾天之后,去了400公里外的向陽村。路變了,村子變了,人更變了。
一番輾轉,趙華洋終于見到了喬芳。歲月把一切恩怨都已經蕩滌為塵埃。趙華洋說:“我聽說陳東去世了,所以來看看你。”趙華洋此時還不想說他和陳東換心的事。
喬芳說:“陳東不是遭遇的一般車禍,他是被開煤礦的辛老板故意撞死的!你要是想幫我,就想辦法為陳東報仇吧。”
三年前,陳東把承包田轉包給別人經營,一家三口來到了縣城。陳東在一個朋友開的工廠燒鍋爐,女兒小娜在一家紡織廠上班,喬芳給別人帶孩子,這樣的收入要比在農村種地強許多。
小娜所在的紡織廠在郊區,工人都是三班倒。每到夜班12點下班的時候,陳東都要去半路接女兒,因為有一段路附近沒有人家,小娜不敢走。
一天半夜,小娜下班后走到那段路時,有些內急,就到路邊的草叢解手。她剛蹲下來,就看見一輛轎車停在了路邊。車上下來一胖一瘦兩個人,瘦子是開車的司機,歲數不大,他站在車邊沒有動,而那個胖子卻跑了過來,一下子撲在了小娜的身上……小娜嚇得一邊掙扎一邊叫喊,這時陳東在遠處聽到了喊聲,就向這邊跑來。那個瘦子看見來人了,就趕緊叫起胖子然后上車跑了。雖然胖子沒有得手,但卻把小娜嚇得病了很長時間。
出事后,陳東和小娜去派出所報案。因為沒有記住車號,派出所一時也沒有什么辦法。
縣城很小。大約兩個月以后,小娜在街上居然看到了那個胖子。這次小娜很冷靜,她打車緊緊地跟住了胖子的汽車,最后到了一家煤礦。那里的保安告訴小娜,胖子是這里的礦主辛老板。
之后,陳東和小娜再次去了派出所。派出所經過一番調查,最后的結論是辛老板對此事矢口否認,而小娜又拿不出有力的證據。
陳東知道,辛老板有錢有勢,要告倒他很難。可是,作為一個父親,怎么能忍受女兒受到侮辱這種事呢?于是,他決定自己取證。陳東買了一套微型的錄音設備,然后就自己找辛老板理論。終于,自覺理虧的辛老板同意拿錢“私了”。
之后,陳東并沒有要辛老板的錢,而是把他們談話的錄音交給了派出所。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三天后,陳東竟在接女兒的路上被撞死,肇事汽車逃逸。此案仍在調查之中……
陳東死后,小娜住進了紡織廠的宿舍,喬芳回到了向陽村。
4
趙華洋離開喬芳后,來到縣城的一家律師事務所。趙華洋對接待他的律師說:“我想請你們幫忙給我找一個人,他在一家煤礦上班,身材很瘦,年齡應該不是很大。這家煤礦的老板姓辛,是個胖子。我要找的這個人和辛老板的關系不錯,很可能是他的司機。”律師說:“開煤礦姓辛的老板就一個,是我們這里的一個土財主。你說的那個瘦子應該不難找到。”趙華洋給律師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并且主動交了200元咨詢費。
這位律師辦事還是很有效率的,下午兩點鐘趙華洋就接到了他的電話:“趙先生,您要找的人叫金波,28歲,是辛老板的司機,他家住鑫淼街17號。”
趙華洋很快找到了那里。一個看上去比自己年齡大幾歲的老漢正在院子里哄個女娃娃。趙華洋過去問:“老哥,您是金波的父親吧?”老漢點點頭:“是呀。你是找金波的?他還沒下班呢,你先坐吧!”
趙華洋坐下后說:“老哥,我曾在你們縣的團結鄉向陽村插隊當過知青。”老漢聽了,禁不住哈哈大笑:“我舅舅就是那個向陽村的人……”老漢舅舅的名字趙華洋還記得,這一下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
這時候,趙華洋才心情沉重地講起了陳東一家的遭遇和自己此行的目的。老漢聽完,拍著胸脯說:“我兒子雖然給辛老板開車,但他和辛老板絕不是一路的人!我早就聽金波說了,這個辛老板吃喝嫖賭無惡不作,早晚得遭報應!如果辛老板真的開車殺人了,那我可得勸兒子千萬認清形勢,別把自己裹進去!”最后,趙華洋和老漢約定:今晚由老漢做兒子的思想工作,明天晚上趙華洋再和金波見面。
第二天晚上,趙華洋再次來到金家,見到了金波。金波說:“昨晚,我爸爸勸了我半夜,現在我已經看明白這里面的利害了。”接著,他對趙華洋詳細地講了事情的起因和經過。
金波說:“那天晚上,辛老板讓我送他去夜總會瀟灑。辛老板身體不好,每次娛樂都需要吃藥。他剛吃完藥,公安部門就來檢查娛樂場所了,我倆只好離開那里。在回去的路上,我們忽然看到一個漂亮的大姑娘去路邊解手,可能和吃藥有關,辛老板就瘋了一樣地下車了。后面的事情大概您都知道了……陳東總是對辛老板不依不饒,最后辛老板有了殺人的心思。我當然不可能替他殺人,他就自己駕車撞死了陳東……之后,我幫他偽裝了肇事車輛,警察調查時我也說了很多違心的話。其實,這些天我也一直處于忐忑不安中。我知道,一旦這事敗露,我肯定也脫不了干系。”
金波說完,趙華洋點點頭:“我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讓辛老板受到法律的制裁。小金,我希望得到你的幫助。而且,你的幫助將會最為關鍵!”
金波問:“您說那我該怎么辦吧?”
趙華洋拉起金波的手:“投案自首,然后揭發檢舉辛老板,這樣你可以得到寬大處理。”
金波想了片刻,終于下了決心:“好的,聽您的!”
趙華洋從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掏出兩沓大額鈔票:“孩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金波推開了趙華洋的手:“您的錢,我一分都不會要。別忘了,我也是一個女孩的父親!”
三天后,辛老板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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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華洋再次來到喬芳家。這一次,他看到了陳東和喬芳的女兒小娜。
看見小娜的時候,趙華洋一下子呆住了:因為小娜和自己太像了!一瞬之間,趙華洋忽然明白了兩件事:第一,陳東為什么在自己離開向陽村八天后就娶了喬芳;第二,陳東為什么對欺侮了女兒的流氓不依不饒……
趙華洋和喬芳母女一起去了陳東的墳頭拜祭。這一刻,趙華洋再也難以抑制自己的心情,捂著胸口大哭起來:“陳東,我的拜把兄弟啊……”
之后,趙華洋打電話對兒子小軍說:“公司的所有事情就交給你了,我不回去了……我……我想……今后扎根在農村……”
(責編/方紅艷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