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眼睛

　　我在一所學校里教美術課，并兼著一個班的班主任。我教的學生在繪畫方面都有了很大長進，特別是一個叫山子的同學，簡直是個天才，我教的東西他領悟得非常快，而且在繪畫上接著就能體現出來。
　　這天，我在課堂上布置了一道美術作業題，回家完成父母肖像的素描。這對我的學生來講，我想只不過是一道作業題而已。同學們放學后都興致勃勃地走了，惟獨剩下了山子。山子瞅著我，吞吞吐吐道：“李老師，這道作業題我可不可以……不做？”
　　我笑著搖搖頭：“那怎么可以？你是班上繪畫最好的，明天我還等著拿你的作業當范畫呢。”
　　山子見我不容置疑的口氣，猶豫了一會就走了。
　　我心里想不明白山子為什么會拒絕這道美術作業，難道他的父母……想到此，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又想想自己可能是杞人憂天，因為前兩天山子還帶著一個小竹筐到班上當素描對象呢，說是他爸爸編的。我想，山子肯定會畫出他父母的最光彩的形象來。
　　第二天上美術課，同學們都把素描拿回來了，我眼巴巴地望著山子，山子卻紅了臉：“李老師，我……還沒準備好，我想畫一幅最好的拿給您。”雖說心里不痛快，但我還是答應了，因為對于一個有繪畫天賦的人來說，構思準備工作當然是最重要的。
　　這天放了學，我閑著沒事就到校外溜達，我們學校是建在一個山坡上的，校外還有一條小河，小河上有一座小石橋，我因為教學任務很久沒到小石橋上來了，正當我準備上橋的時候，我愣住了，一對老人正相互攙扶著坐在橋邊的石凳上，而他們前面正是山子，他正全神貫注地拿著炭筆。呵，這山子倒真會找地方，這里環境優美，真是畫素描的好地方。我見山子的投入勁，就沒打擾他，從原路返回了學校，我相信，山子的這幅作品肯定會成功的。而且，他的父母是那么恩愛，那么慈祥，山子一定會有創作靈感的。
　　過了幾天上美術課，山子果真把父母的肖像給了我，我一看，果然不錯，無論是從畫面結構，光的明暗處理都恰到好處。我非常滿意地把山子的肖像畫掛到了墻上供同學們參考。完了，我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就在班上說：“同學們，山子的這幅畫得益于他平常的刻苦訓練，仔細觀察，為了大家能更直觀地有個認識，我們把他的父母請來，再對照這幅畫怎么樣啊？”
　　同學們異口同聲道：“好——”說罷，我笑瞇瞇地看著山子。不想山子卻突然變了臉色，緊緊咬著嘴唇不作聲，我很奇怪，就問山子：“山子，你……不同意？”不料，山子卻搖搖頭，我又道：“那你是……同意了？”山子還搖頭，我終于按捺不住了：“山子同學，老師讓你請你父母親是為了讓同學們更好地掌握繪畫技巧，難道你連這點兒還想不明白？”
　　山子見了我有些氣憤的臉，終于點了點頭。我說：“那好，今天晚上，我們開個美術沙龍，請你的父母來。”
　　到了晚上，美術沙龍的氣氛很熱烈，不少同學的父母都來了，他們也想看看山子究竟是怎樣的繪畫天才。我和同學們眼巴巴地等著山子，我心里還直嘀咕：這山子，不會不來吧。正當我焦急萬分的時候，山子進來了，但他手中卻牽了一根竹竿，我往后一看，吃了一驚，見竹竿頭有兩人相互攙扶著，男人一手握著竹竿，女子則挽著他的胳膊。我再仔細一看，愣住了，全班同學的喧嘩也立時停住了，兩人竟然都是盲人，而且還沒帶墨鏡，就讓眼窩那么深陷著！
　　只聽山子澀澀地說：“這就是我爸我媽。”說罷，就低下頭一聲不吭了。
　　我望望墻上掛的畫，又看看山子：“那這畫上的人……”
　　山子低低道：“我是求他們讓我畫的，我……不能畫我爸媽，他們……”我立時明白了山子為什么不愿做這道作業題了，鼻子就有點酸。
　　不料，山子的父親卻大大方方道：“老師，同學們，山子把事情都給我講了，既然老師有請，我就不能不來，那叫不守信用。山子，來，給爸媽再畫一張！”
　　我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忙搬凳子給兩位老人坐下。我又對山子道：“山子，畫吧，這回全班同學可要看看你的水平了。”
　　山子見我鼓勵的眼神，用力點點頭，支起了畫板……
　　班里靜悄悄的，只有山子的畫筆沙沙作響，山子的父母坐的很端正，并且滿臉都是笑容，山子的母親輕聲念叨著：“山子，把你爸畫漂亮點，這輩子我還沒有他的畫像呢。”
　　兩個小時。兩個小時沒人做聲，惟恐破壞了山子的情緒，當山子長吁一口氣站起來時，我走到畫板跟前：“山子，你……你怎么沒畫……”
　　山子的父親也站了起來：“老師，山子沒畫俺的眼睛吧？”
　　我驚訝于山子父親的直覺：“您怎么知道？”
　　山子父親微微一笑：“自己的孩子，當然清楚，他最不愿面對的，就是我們的眼睛啊！”
　　說罷，兩人攙扶著站起來，山子父親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紙片對山子母親說：“來，幫山子把咱的眼睛畫上！老師，麻煩你來粘膠水。”說完，就攙扶著向畫板走，我忙扶住了他，卻見他走到畫板前，用手捺了捺畫板，奇跡發生了！他把那張紙片不偏不倚貼在了眉毛下面！全班一片驚呼，原來，那眉毛下面貼上了一張紅色的心形紙片，山子父親拍拍山子，感慨道：“山子，這是你媽專門剪的，這回你看到父母的眼睛了吧，爸媽是成天用‘心’在看著你成長啊。”
　　話沒說完，全班突然響起熱烈的掌聲，我也感慨萬分地道：“同學們，今天，山子的父親給我們很好地上了一課，你們記住，不管你繪畫技巧有多高明，心中沒有愛，你們的作品將永遠一文不值！”
　　山子噙著眼淚扶著父母：“爸，媽，我懂了，我這就把你們的眼睛畫上！我以后再也不怕讓別人看我的父母了。”
　　山子的父母依舊依偎著坐在一起，山子仔細地把父母殘缺的眼睛畫了上去，我明白，山子今后將永遠會相信，自己父母的眼睛是最完美的，因為那是父母用“心”來支撐的。
　　（責編/鄧亦敏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