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與非常時期的國家體委（之一）

　　1971年8月初，王猛正式到位于北京市崇文區體育館路的國家體委機關上班。與他一起赴任的還有中央為他選派的助手第60軍副軍長姚曉程、第26軍副軍長于步血、第38軍112師政委陳培民等。
　　
　　沒干過體育更沒領導過外事活動的王猛，一上任就遇難題：組織籌備亞非乒乓球邀請賽
　　
　　王猛上任剛幾天，負責外事活動的宋中急匆匆跑來匯報說，經中央批準舉辦的亞非乒乓球友好邀請賽將于11月3日——14日在北京舉行，可工作班子至今尚未成立，所有籌備工作無法進行，一籌莫展。他們提出過一個組織委員會的組成方案，但因與外交部等單位商談未果而擱淺。這是“文革”動亂以后舉辦的第一次大型國際體育賽事，如此大事光體委自己張羅無論如何是不行的。加上原來分管這項工作的體委副主任趙正洪因病住進了醫院，整個體委沒有領導抓，情況十分緊急。
　　這是擺在新上任的王猛面前的第一道難題。事先他對這項活動一無所知。聽了宋中的匯報后，他立即進入“角色”，迅速找有關人仔細了解情況，查看所有有關的文件、資料，終于弄清楚，原來，亞非乒乓球友好邀請賽就是當年春天開始的“乒乓外交”的延續和發展，是借助小小銀球開展亞非外交活動的重大舉措，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貫徹落實黨中央重大戰略決策的一項具體行動，因此絕不單純是一項國際體育賽事而已。
　　弄清了情況，王猛意識到，如此重要的工作，沒有強有力的領導和各方面的支持肯定是無法辦好的，當務之急是首先成立領導小組。由于當時國家體委歸總參領導，王猛立刻與有關人員研究，給總參起草了一個詳盡的報告，提出要組成一個由有關部門參加的籌備工作領導小組，并直截了當地提出請時任中央軍委辦事組成員的副總參謀長李作鵬當組長(第二方案擬請王新亭副總長任組長)，以便指揮和協調各項籌備工作。
　　
　　王猛火了!無奈之下，他冒著掉“烏紗帽”的風險，越級直接向周恩來總理報告
　　
　　報告遞上去之后，好久不見回音，催問了多次，快到8月底的時候，總參卻將報告退了回來，王新亭還打電話通知說，李作鵬不當組長，他也不當，要國家體委自己來抓。
　　這下子王猛火了!離比賽開幕只剩兩個月時間，籌備工作毫無進展，而這項工作沒有中央領導出面協調是很難進行的，這么扯皮下去怎么得了，要誤大事!他考慮再三，當機立斷，決定將報告越級呈送周總理。當時這個舉動是有很大風險的，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感到可怕，一位軍隊的老同志關心地提醒說：“你這不是向總理告李作鵬的狀嗎?李作鵬是軍委辦事組的成員，勢力那么大，小心你的烏紗帽!”王猛說：“顧不得那么多了，國家的聲譽要緊，這次國際比賽辦不好，出了問題，就是大事，還不是要和軍管會主任一樣掉烏紗帽?”
　　具有政治家頭腦的王猛雖然雷厲風行，但也心細如發，畢竟這是“越級”，犯了官場的大忌。為慎重起見，他同時以個人的名義給周總理寫一封信，打好腹稿后當即口述，讓秘書孫景立記錄成文，他又親自修改，叫秘書用毛筆工整地謄清，他又仔細地看兩遍，連同報告正件一起密封起來，直忙到深夜一點多鐘。信的內容主要是說明情況緊急，主要從工作考慮，并非對誰有意見。
　　王猛又非常細心地向總理辦公室打電話，詢問總理休息沒有?紀東秘書告知，總理還在辦公。王猛說：“我有一個急件要報送總理，因為事情十分緊迫，不宜再經收發室轉，我想讓秘書直接送去。”紀秘書說：“請孫秘書現在就出發，我到國務院西門去等。”就這樣，王猛的報告和附信連夜順利地擺到了周總理的辦公桌上。
　　僅隔一天，周總理就對王猛越級上報的《關于建立亞非乒乓球友好邀請賽領導機構的請示》做出批示：“擬同意第一方案，請軍委辦事組一議。”周總理批閱報告有個習慣，他握著鉛筆，一邊閱讀一邊劃出重點，并在每句話后重新標上逗號或句號，因此通篇都留有他的筆跡。在這份報告上，他還親筆點名外交部副部長章文晉、北京市革委會副主任丁國鈺、對外友協負責人吳曉達參加領導小組。
　　王猛捧讀周總理的批示，不禁心潮起伏，受到很大的鼓舞和激勵。在這種情況下，總參謀長黃永勝不得不奉命召集軍委辦事組開會討論，表示：擁護總理批示，同意第一方案。這樣李作鵬不得不出馬了。
　　
　　籌備工作在一個極為特殊的日子終于艱難地開展起來了。然而一波三折，內部協調了，外事方面又出麻煩
　　
　　1971年9月13日，是個特殊的日子，當然這是以后人們才知道這一天是“副統帥”林彪跑了的日子。也算是歷史的巧合，就在這天上午，亞非乒乓球友好邀請賽籌備領導小組第一次會議在京西賓館舉行。李作鵬總算出席了會議，他戴著一副墨鏡，無精打采，開頭只說了一句“開會吧”，便坐在那里一聲不吭，耷拉著臉。當時王猛只以為他被迫上任，心里不高興而已，哪知道原來就在幾小時之前，林彪坐“三叉戟”倉皇出逃，已摔死在蒙古溫都爾汗。李作鵬已經知道，正是失魂落魄的時刻，哪有心思管什么乒乓球比賽?但會議還是在各單位的支持下，研究和部署了各項籌備工作。過了幾天，李作鵬就被隔離審查了，王猛向周總理請示，對領導小組作了調整，改由李德生擔任組長，籌備工作就是在這樣的特殊情況下開展起來了。
　　王猛雖然還不熟悉體育業務，但他有他工作的法寶，那就是緊緊掌握住活動的宗旨和原則，充分依靠體委的領導和專業干部，著力組建和培訓了工作班子，統一指導思想，發揮干部的積極性和創造性。為了體現“增進亞非各國人民和運動員之間的友誼，促進亞非乒乓運動的發展”的宗旨，落實“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方針，業務部門在種子安排和競賽組織上，不完全按照國際慣例，提出了新的思路，不僅根據技術水平，也適當照顧地區，還打破常規提出了男女團體賽各獎前九名的新方案(一般只取前八名)，讓非洲地區也有捧得獎杯的機會。王猛對這些富有創造性的設想都給予充分肯定。在各項籌備工作順利展開的時候，后來又冒出一個棘手的問題，王猛不得不親手來解決。
　　一個友好鄰邦的代表團團長提出：種子安排不應照顧地區，對7個項目他們國家安排6項種子不滿，要求把女雙的非洲種子拉下，換成他們的，而且表示如果他們的比賽成績不好，拿不到冠軍，回去不好交代，只好退出比賽。幾次協商都談不攏，態度極其強硬。
　　王猛感到問題嚴重，那個國家的問題一向十分敏感，如果他們真的退出比賽，造成惡劣影響，不是又重蹈過去的覆轍嗎?王猛立即與有關人員商討解決辦法：關于種子安排，照顧地區的原則是總理定的不能變，非洲的種子名額決不能拉下，如果實在講不通，就把我們的種子位置讓出來；至于比賽成績，我們很難保證他們拿冠軍，乒乓球隊主教練徐寅生提出建議：那個國家男子團體水平比較高，我們可以讓他去與日本隊決賽，能否奪冠，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王猛將這些意見連夜緊急向周總理報告。
　　周總理聽了匯報，頗為不快地說：“你們情況報得太遲了，為什么火燒眉毛才報?照顧地區的原則不能變，非洲的種子不能拉下。我同意你們提出的解決辦法。如果他們堅持要取消非洲的種子，你們就把我的牌子打出來，就說你們請示了總理，是我定的。當然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打我的牌子，盡可能不要壓他們。”
　　王猛遵照總理指示，親自出面與那個國家的乒乓球代表團團長談，他堅持原則，有理有節，可能是那位團長感到了中國體育界的一把手講話的份量，后來就接受了意見。王猛沒有打出周總理的牌子，就妥善解決了問題。
　　11月3日晚，身穿中山裝的王猛，儀表堂堂地站在首都體育館的主席臺上，面對亞非51個國家的370多名運動員，面對全場一萬八千名觀眾，用他那帶著濃重的冀魯鄉音宏亮地宣布亞非乒乓球友好邀請賽開幕!全國人民也通過電視畫面第一次認識了這位新上任的國家體委主任。
　　
　　比賽結果皆大歡喜。王猛得到周總理肯定，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比賽進行得很順利，結果也皆大歡喜。中國和日本都榮獲了3金2銀，朝鮮也奪得1金3銀，非洲的尼日利亞、埃及和加納也都登上了團體賽的領獎臺。
　　11月13日，閉幕前一天，王猛帶著趙正洪、李夢華、莊則棟、徐寅生等到國務院向總理匯報。
　　王猛匯報了整個比賽和活動的情況，達到了增進友誼的預期目的。說到有一個場面，在伊朗和喀麥隆男團比賽時，水平過分懸殊，有一局伊朗隊員打倒20：0，伊朗團長急忙從主席臺趕到場地，向其隊員大聲呼叫：友誼，友誼!伊朗隊員就讓了幾分，沒有打成21：0。比賽結束后，伊團長拿著一把紀念章，一一戴在喀麥隆隊員胸前。周總理聽了，感慨地說：勝之不武，讓之有德，伊朗都懂事，為什么有的國家不能呢?
　　最后，周總理對王猛說：“我看你們搞得不錯嘛!現在你對工作熟悉一些了吧!”
　　王猛回答：“我完全外行，是從頭學起。”
　　周總理接著說：“這總比打仗容易嘛!團體賽你們最后下的決心是對的。男女團體中國和日本分別是第一、第三，朝鮮拿了兩個第二，結果很好嘛!發前9名的獎也是打破常規的。”
　　對于上任后的第一道難道，王猛交出了一份比較圓滿的答卷。
　　
　　高屋建瓴抓“牛鼻”：讓體委回歸國務院領導
　　
　　在全力搞好當務之急的亞非乒乓球友好邀請賽的同時，王猛和助手們抓緊時間，深入進行調查研究，全面了解情況和分析形勢，研究下一段體委的工作如何開展?
　　此前，有人曾向他建議，到體委工作，應學習老領導榮高棠過去在乒乓球隊蹲點的辦法，深入到一些項目的國家隊去，想辦法抓運動水平的提高。經過這段時間的熟悉情況，他覺得在當時的形勢下，決不能那樣干，這不是他的職責，他要抓的是全局性的關鍵問題，不能舍本逐末。那么，什么是本?
　　當時，國家體委實行軍事接管后歸總參領導，原來的體委干部大多數下放到山西屯留“五七”干校，各部門各單位都由軍管人員主持，工作處于停滯和混亂狀態。
　　而王猛一接手體育工作，就感覺到體育具有廣泛的群眾性，又有大量的國際交往活動，軍隊怎么管得了呢?軍隊管好打仗的事就行了，體育工作必須由政府領導。亞非乒乓球邀請賽關于建立領導小組的問題來回扯皮，差一點誤事就是一個明顯的例證。同時他又認為，體育是一項專業性很強的工作，需要有體育專業知識的干部來做。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家體委是賀龍元帥一手創建和領導的，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培養了一大批體育干部，相信絕大多數是好的，哪會像“5·12”命令(即那個宣布對體委實行軍管的命令)說的是“鉆進了不少壞人”?干體育主要依靠這些專門人才，可是現在都棄之不用，體育事業如何發展?
　　王猛和領導班子認真分析形勢和存在問題，聽取了李夢華等體委老領導的意見和建議，反復醞釀，從全局出發，抓住根本，提出了打開局面的九項舉措：
　　(一)國家體委從總參回歸國務院領導；
　　(二)大部分軍管人員撤回部隊；
　　(三)體委的干部要盡快解放和使用；
　　(四)召開全國體育工作會議；
　　(五)舉辦一次全國五項球類運動會；
　　(六)搞一個長遠的體育發展規劃；
　　(七)調整、充實運動項目和隊伍；
　　(八)恢復體育科研；
　　(九)充實加強體委的領導班子。
　　在這九項舉措中，王猛認為前三項關于領導體制和干部工作是關鍵，抓住這個“牛鼻子”，其他問題就迎刃而解。但解決問題必須依靠中央。
　　王猛的匯報得到主持軍委工作的葉帥的贊同，一言九鼎：總理說了，體委是被他們霸占去的，應該回來
　　1972年1月13日，王猛和負責人事工作的副主任姚曉程一起，帶著精心準備的匯報提綱，到三座門向當時主持軍委工作的軍委副主席葉劍英匯報，在座的還有李德生、張才千、王新亭、田維新等其他軍委領導和總參、總政領導。
　　葉帥在匯報會開始時是這樣說的：“幾十年的老紅軍了，還是第一次召開這樣的會議。過去沒有摸過體育工作，今天來也幫不了你們解決多少問題，今天只是學習。”因此王猛在匯報時，把所掌握的情況講得特別詳細，把一些問題的來龍去脈、前因后果都講清楚了，尤其是關于解決問題的措施，分析得更為透徹。葉帥聽了頻頻點頭，有些問題當場就給予肯定，但談到領導體制時感到事關重大，中途出去打電話請示周總理。不一會兒，他回來高興地說：“總理講了，國家體委是被他們霸占去的，應該回來。”
　　葉帥雖然是第一次抓體育工作，但不同凡響，他堅決支持王猛提出的戰略措施，實際上是徹底否定“5·12”命令，這是體育界處于滅頂之災危急關頭的一大轉機，新中國體育史上是應該記上一筆的。
　　真相終于大白于天下了，“5·12”命令是林彪反黨集團為了打擊迫害賀龍等老一代革命家，為了控制體育戰線，盜用中央名義發布的。周總理揭穿了這個陰謀，并親手解決這個問題。只過了一個多月，國務院和中央軍委就于2月17日聯合下達了《關于國家體委改由國務領導的通知》：
　　“根據中央決定，將原調總參領導的國家體育運動委員會改由國務院領導，作為國務院的一個部級單位。”
　　這個最重要的關鍵問題一解決，體委的工作就順了，王猛和領導班子的心氣更足，斗志更旺，按照預定的戰略部署，大刀闊斧地干將起來。
　　關于軍管人員撤回部隊的問題，雖然葉帥已經同意，但為了慎重起見，王猛又向軍委寫了專題報告，很快得到了批準。
　　當時相當部分的軍管人員，忠實執行“5·12”命令，思想極左，全盤否定體委的干部，還組織了什么“深挖組”揪壞人，懷疑這個是“叛徒”，那個是“特務”，抓住不放。有一個軍管組長揚言：體委的干部給他擦屁股都不要!影響極壞。這些人成了下一步工作的阻力。王猛著手撤離工作，有些軍管人員想不通，思想有抵觸，有的人甚至頂得很厲害，嚷嚷說：“我們是中央派來的!”王猛抓工作有一股狠勁，明確告訴說：“把你們調回去也是中央定的!”把頂得厲害的人列入第一批撤離名單。在逐步撤回軍管人員的同時，又抓緊進行“解放”體委干部的工作。(未完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