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
“早。”
“今天真早啊 ”
“還早呢,都快七點了!”
有時候會在半夜舒暢的夢中回想起這樣的對話,這樣有些微弱的聲音伴著依舊蒼茫的夜色和天邊微露的晨曦游蕩在寂寥的清晨,伴著翻開書本時的聲音,伴著路旁依舊昏黃的夜燈,伴著穿著校服背著雙肩書包的我,伴著不知是誰推開的那扇有些厚實的木門……
回望那些總是需要很早很早起來讀書的時光,想起那些伴著晨光展開的每一個日子,那好像是一段失去自由的歷史,在考試的枷鎖里,用盡所有的力氣飛翔,因為早已知道將要奔赴的方向,于是旅途變成了一潭沒有奇跡的死水。在這潭清澈的死水里我們浸泡著火部分將會被鐫刻上青春二字的生涯,卻要拋棄掉所有關(guān)于青春的一切溫暖和美好,變成一只即將只會和時間賽跑的兔子,飛揚跋扈地把落在自己身后的人都稱為烏龜。而為了不變成別人眼里的烏龜,我們必須起早貪黑,把眼睛熬成令人敬佩的紅色,獲得那些少得可憐的獎賞。
在一所許多人羨慕的省重點高中,住在集體宿舍里,起床,午睡,起床,晚休……回到家里大部分任務(wù)也只是匯報那些規(guī)矩的學(xué)校生活,然后會被趕著吃飯睡覺……學(xué)校有著條條框框的校規(guī),有著嚴(yán)格的重點班升降級制度,有著看不見的目光……一樣的被褥和床罩,一樣的洗漱用品,校服是淺藍色襯衫和白色百褶裙,背一樣的校包,看一樣的課本,寫一樣的練習(xí)冊,精力的宣泄只有一個出口,稍稍偏離都會是錯。
周末的傍晚匆匆回家,路過操場聽見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認識投籃的男生。在另一個嶄新的星期到來的時候,摁下活蹦亂跳的鬧鐘睜開眼睛,重新回到精細的軌道上。那時的我,作為一個女高中生,恪守著每天必須穿校服的校規(guī)——只能別出心裁地在鞋子上玩一些花樣——那時候我唯一的快樂就是買鞋。
我好像就是這樣長大的,一點也不曾叛逆過,一點也沒有。
我曾不理解為什么會有男生選擇不上晚自習(xí)而翻墻逃出去坐在路邊小店的電視機前看NBA的球賽;我也會在路過那些老師暗示過不要參加的社團的炫目招貼海報時不抬眼睛;我暗自在心里嘲笑過那些在周一例會上被教導(dǎo)主任點名批評的擅自燙頭發(fā)的女生;我也曾經(jīng)在入睡前晾衣服的時候看到那些因為談戀愛而晚歸,被副校長堵在宿舍鐵門外一遍一遍訓(xùn)斥的情侶們而感到不齒……
好像他們?nèi)际清e的,是為道理所不容的。而只有我遵循的生活才是對的,把每一堂課都上好,所有老師都喜歡我,上學(xué)的路上腳步都會忍不住加快,只有在路過高考光榮榜的時候我的心才會稍微有一些波瀾。
那些日子現(xiàn)在想起來感覺已經(jīng)非常遙遠,當(dāng)我開始脫離這樣的日子之后才開始后怕,才開始為這樣蒼白而毫無血性的日子感到羞恥,但我就這樣如溺水的魚一般生活了六年,在這六年的日子里我沒有太多的悲喜,沒有很多愛也沒有很多恨,沒有夢想也因此沒有失落。
從初一到高三,我過著不諳世事的人生,我不知道音樂有多美妙,我不知道電影有多壯麗,我從不知道國家的現(xiàn)實,我不知道社會的悲苦,我不知道追逐理想的快樂,我不知道世界的顏色……在那些看似比別人早很多的時光里,在那些因為比很多人要早早地坐在教室的時間里,我其實已經(jīng)落后了很多。
因為他們都有愛和夢,而我沒有。
那是一段令我極度恐慌的時光,我找不到安排自己生活的尺度,我的眼界狹窄而刻薄,我不會表達哪怕我很眷戀的一個人。我在波瀾不驚的表面下繼續(xù)著我的人生,而內(nèi)心卻極度孤獨和敏感,在那個時候哪怕是一些微小的情愫都會輕易將我擊垮,是失去方向之后的惘然。在一本關(guān)于新聞史的書上讀到邵飄萍說過這樣的話:“余百無一嗜,唯對新聞事業(yè)乃有非常之興趣,愿終身以之。”極可愛之青年之光陰過去了,而我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愿意終身為之的事業(yè)。
在那個本應(yīng)該熱血沸騰并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時代,短暫而功利的現(xiàn)狀的利誘使我們放棄了可以大肆做飽滿的人生之夢的權(quán)利。我們被告知不可以隨便地愛,不可以輕易付諸感情,不可令自己受傷,于是那些本是最美好和溫暖的情感變成了沿途的風(fēng)景,我們就這樣奔向前方。殊不知這樣的權(quán)利和愛一旦過去了,也就再也沒有了。
那些記憶的碎片丟失在遙遠的地方,我再也沒有機會撿起,沒有靈氣將其拼貼。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成長不完美,是生命的吝嗇,而今在一個并不崇尚價值觀念,物質(zhì)欲望旺盛的年代里,我也再電沒有犯錯的機會,沒有尋找信仰的間隙和時間,而喧鬧的城市往往成為了生仔的瓦篷,搖搖欲墜。
“早啊!”
“早!”
“今天真是早啊!”
這樣的對話在若干年后重復(fù)出現(xiàn),在慌亂掀開被子的迷蒙清晨,在擁擠并且油膩甚至轉(zhuǎn)不開身的地鐵里,在電梯里胡亂吃著早餐遇見同事的時刻,在辦公室倉促坐下看見領(lǐng)導(dǎo)的尷尬表情里……
傍晚回家的時候,看著車流堵塞一團亂麻的城市,那些騎著自行車目光呆滯的人路過你的身邊,迎面而來或許是衣衫襤褸收拾廢品的老人,擦身而過的是進口好車朝你狠狠摁了喇叭……這個城市像是剝了皮的人一樣面目可憎,大腸是怎么蠕動都看得清清楚楚,吸收了精華的人變成了精英而另一些人變成渣滓被踩在腳下甚至被排出體外……
于是你就更加懷念那些本應(yīng)該云淡風(fēng)輕的日子,但那些也回不來了,而你也沒有云淡風(fēng)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