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回憶錄正誤》的價值

《魯迅回憶錄正誤》是魯迅研究專家朱正先生的力作。書名中“魯迅回憶錄”５個字，沒有加書名號，應(yīng)是泛指一切回憶魯迅的文字；但是，書中所匡正的誤記失實之處，十之七八來自《魯迅回憶錄》一書?！遏斞富貞涗洝肥囚斞阜蛉嗽S廣平對魯迅思想、工作、生活各方面的追憶和記述。寫于１９５９年，１９６１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朱正在《后記》中說：許廣平同志在解放前那種艱苦的條件下，“為了收集、保存、整理和傳布魯迅先生的著作，做了大量的工作”，“是她的努力，才使人們有可能讀到魯迅的書。要是沒有她的這些努力，要是連書都得不到，研究又從何說起呢！我們這一代魯迅研究者能夠產(chǎn)生，能夠成長，都和許廣平同志的工作分不開。一想起這些，我對她始終充滿著尊敬和感激之情”。他認為，許廣平的許多著作是真實可信和很有史料價值的，有誤的材料不過是一部分，“但正是因為尊重許廣平同志的著作，才感到有責(zé)任給它考證清楚的”。書中涉及大大小?。玻祩€問題，這里略舉幾例。

“關(guān)于魯迅和李立三的會見”，《魯迅回憶錄》說，“當(dāng)時，黨著重指示兩點：一，革命要實行廣泛的團結(jié)，只有自己緊密的團結(jié)，才能徹底打敗敵人；二，黨也教育魯迅，無產(chǎn)階級是最革命、最先進的階級，為什么它最先進、最革命？就因為它是無產(chǎn)階級。經(jīng)過那次會見以后，魯迅的一切行動完全遵照黨的指示貫徹實行了”。《魯迅回憶錄正誤》據(jù)馮雪峰的材料證明：李立三約見魯迅是希望魯迅公開發(fā)表一篇擁護立三路線的宣言，為魯迅所拒絕。

“關(guān)于一九三六年的那次訪蘇邀請”，《魯迅回憶錄》說，是香港國民黨方面陳某來信邀約，對國民黨，魯迅“已是深惡痛絕”，“而又未得到黨的指示，萬一輕舉妄動，鑄成大錯，則悔將何及”！《魯迅回憶錄正誤》據(jù)胡愈之的材料證明：是胡本人把蘇聯(lián)的邀請告訴魯迅，而非國民黨方面。魯迅沒有接受邀請，是他不肯離開自己的戰(zhàn)斗崗位，而不是“未得到黨的指示”。

飲茶、飲咖啡是生活小事。《魯迅回憶錄》說，魯迅的日記中不時出現(xiàn)“飲茶”“飲咖啡”的記載，“難道他真有這么許多空閑時間去飲茶和飲咖啡嗎？完全不是。這是他重要工作的一部分，大概這時候不是替黨傳遞什么文件，就是代黨轉(zhuǎn)達什么信息，甚或是替某個同志尋找黨的關(guān)系”。《魯迅回憶錄正誤》從魯迅自己的言論，證明他工作和戰(zhàn)斗之外，也有休息和娛樂。有研究者為了弄清楚魯迅日記中所有“飲茶”“飲咖啡”的記載是不是另外含有重要的內(nèi)容，曾經(jīng)去信詢問當(dāng)時知道內(nèi)情的人?！遏斞富貞涗浾`》引用這些人的一些回復(fù)，證明不少次飲茶、吃冰，就是飲茶、吃冰。早在１９４０年，許廣平在《瑣談》一文中也說過魯迅的休息和娛樂：“他絕不是清教徒，叫人家板起面孔來過日子，偶然的休息是需要的，不過卻不要占的比例太多了。”

《魯迅回憶錄正誤》鉤沉考證，精審嚴謹。朱正對豐富的資料詳考細訂，從異同中辨明真?zhèn)危⒅貙嵗c實證，立論堅實準確不容置疑。

朱正說：許廣平著作中“之所以出現(xiàn)這些誤記失實的材料，不僅是因為年代久遠產(chǎn)生的記憶上的誤差，還有不能完全由她本人負責(zé)的原因”。（《后記》）對后者，朱正沒有詳說。我想，１９４９年以后當(dāng)代中國的政治語境，出于政治需要而極力夸大魯迅的政治傾向、進而神化魯迅的這一潮流的影響，應(yīng)是一個原因。學(xué)者王富仁指出：“她（指許廣平）缺乏那種深邃的思想透視力和獨立不倚的精神品格，但她又真誠地想在多變的政治環(huán)境中保持魯迅的社會聲譽，這就使她不能不對魯迅生前的言行隨時進行主觀性很強的整理和加工?！保ā吨袊斞秆芯康臍v史與現(xiàn)狀》）另一位學(xué)者程光煒也正是從這一視角高度評價了《魯迅回憶錄正誤》的價值：“表面是為矯正其（許廣平）‘記憶’上的誤差，但主要是匡正她對魯迅的‘美化’和‘神化’?！保ā段幕霓D(zhuǎn)軌》）

《魯迅回憶錄正誤》還原的是真實的魯迅，無損魯迅的偉大。同時，無論作者和讀者，對許廣平先生也不會“以一眚掩大德”。書一出版，就受到學(xué)界矚目，書中的一些結(jié)論也為魯迅傳記的作者們普遍接受。

我先后收藏了《魯迅回憶錄正誤》３個版本。１９７９年的初版本上，有朱正先生的題跋：“二千年五月因?qū)じs志之邀而有中州之游，得與兄相見，一見如故。兄出示二十年前購藏之此冊，足證文章知己并不始于今日。忝為作者，能有此遭遇，為幸何如！”１９９９年之所以再版，是因為作者看到他“正誤”的回憶錄，仍然是按原樣出版。再版中增添了“正”周作人之“誤”的篇章。朱先生在惠寄的書上寫道：“兄購得此書初版，收藏至今?，F(xiàn)將新出之修訂本奉上，請看是否稍有寸進?！焙笥窒搏@他贈送的２００６年增訂本，他在增訂本《后記》中說：“三十年間，出現(xiàn)了不少新的資料，使我能夠?qū)械膸灼髁诵抻喓驮鲅a，還增加了幾篇新稿。”我可以說：一，只要回憶錄中那些不符合事實的說法在新的讀者面前出現(xiàn)，需要比照；二，只要發(fā)現(xiàn)有新的材料，需要對原來的文字修訂補充，朱正就會再印這本《魯迅回憶錄正誤》。認真而固執(zhí)的朱正??！■

責(zé)編：思 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