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人辦了個縫制兒童睡袋的作坊,場地大約二百平方米。因為作坊堆滿膨棉和布料,最怕老鼠糟踏,就想該養只貓。老人告訴我:翹尾巴的貓崽養大才會捉老鼠,我在市場選購時又加了兩條:神態和眼神,神態要警醒,眼睛要轱轆轱轆轉得快,眼光要有穿透力。
我跑了幾趟市場,終于如愿以償,抱回一只滿意的雄貓崽,頭一個月過得平常,第二個月貓崽就顯出威嚴,尾巴永遠是翹的,眼睛深遂而警覺,站著像威風凜凜的獅子,臥著像隨時要出擊的豹子,我注意到了,夸它:真是一頭好貓,站有站相,臥有靈性, 貓長到半大的時候,愛人說:好像有跳蚤,應該給它洗澡, 我舀了一桶溫水,把貓叫過來,貓一定以為它正面臨迫害,四爪站樁,膨起全身的毛,從喉嚨吼出低音,我一邊解釋:洗洗澡,洗洗澡!一邊猝不及防抓住它的頭皮,貓剎那間徹底翻臉,把我的雙手抓出了數道裂口,鮮血滴落水中,把水都染紅了。我憤憤將它摔掉,它慘叫一聲,逃得沒影了。
第二天一早,我跑到防疫站問朋友:被貓抓傷該怎樣處理。朋友一臉嚴肅:為了預防萬一,要注射預防狂犬病疫苗。七次,按處方注明的時間來打針,要按時。
我只好俯首聽命,當時沒意識到嚴重性,注射第三針后,身體出現激烈反應:低燒,喉干舌燥,渾身無力,昏昏欲睡。別提了,打完七針,像經歷了一場大病。其間愛人幾次勸我別打針了。我為保命,堅持受苦受難……
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提給貓洗澡的事。
這貓也確是好貓,不但我們的作坊不見老鼠蹤影,鄰居也受惠,方圓二百多米都絕了鼠患。
不久,作坊里的縫紉工都反映有跳蚤。
反復消毒,蚤患不絕。
我跟愛人說:這跳蚤肯定是從外面帶進來,肯定是那貓帶回來的,以后在外頭喂貓,別讓它進來。
可是,說說容易,做起來難,不讓進它偏進,有時候我們正忙,它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閃進來了。
工場里跳蚤越來越多,卷起褲腳,就可以看到跳蚤蹦來蹦去,縫紉工們說:跳蚤問題不解決,她們就不敢來上班了。事業要緊,我們夫妻都很著急,但是, 給貓消毒洗澡,我是再也不敢干了。那么只有把貓除掉,別無他策。
殺了吧,連抓都不敢抓它,何談殺它,再說這也太不人道了,畢竟它是好貓,會抓老鼠的好貓啊。
我用竹竿掛了個活套子,出其不意套住貓的脖子,把它拖到門口幾十米外,栓在一棵樹桿上。
第二天早上,繩子還在,貓不見了。
這貓從此不進我們的工場。有時路上相遇,它用郁郁的目光看我一下,閃開走了。此時,我心里總會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事出無奈,不是我不要你啊!你就那么怨恨我嗎?
一段時間,頗覺清凈。可是,深夜常聽到老鼠的嬉戲聲,我愛人緊張了,蚤患除了,鼠患來了,如何是好。每天晚上,工人下班后,我們夫妻要把所有成品,半成品歸齊,高放。每天忙到很晚,精疲力盡。愛人常常念叨貓的好處,我只好說: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某日清晨,我看到貓的后雙腿塌拉在地上,不知是被人打的還是什么車軋的,它靠兩條前腿移動身子,靠近原來栓它的那棵樹。我忍不住走過去看它,它瞥我一眼就再也不看我。
我心疼不已,趕緊回工場弄了些好吃的東西放在它面前,它竟嗅一下都不肯,頭歪向一邊。
我中午下班看它,那些貓食一點沒動。
傍晚下班看它,貓食照樣沒動。
那晚因公加班,稍晚了點才回工場,讓我看到驚心動魄的一幕:三只老鼠圍著貓食,進進退退,當它們發現是一只不能動的病貓,二只老鼠一左一右去戲弄貓,一只老鼠大口偷吃貓食。貓倏地以頭當腳,啪地一躍,身子像棒捶砸在偷吃的老鼠身上,三只老鼠吱吱叫著逃命,真是大快人心!我驚嘆不已,閃在暗影里繼續觀看:貓自從砸了老鼠,身子橫在貓食盆前,仰面朝天躺著,一動沒動,它是死了嗎?我忍住好奇心沒動,只見一只老鼠鬼鬼祟祟走近貓食盆,看見貓躺著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想看看貓死了沒有,或者想再調戲貓,老鼠走近,再走近,還嗅嗅貓頭,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貓嘴大張,狠狠咬住老鼠的喉嚨,老鼠叫不出聲,身子拚命扭動,扭動的幅度越來越小,終于不動了。
真是貓界英雄!我一定要把貓救活,我一個箭步沖過去,細看,老鼠死了,貓也死了。
我進到工場,心情難以平靜,愛人已經睡了,就不擾她了。我找了根鐵器,來到貓最后戰死的地方,將老鼠碎尸,將貓掩埋了。
這一晚,我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