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于孟廟的孟子高足中有一位叫樂正克的,是個好聽善言的人,魯國讓他主持國政時,孟子居然高興得睡不著覺;另一位叫盆成括的,也是孟子的高徒,也祀于孟廟,一天,孟子聽說他在齊國做官了,相對于樂正克呆的魯國,齊國是“地方千里、兵車千乘”的大國,孟子應當更高興才對,想不到孟子卻說:“盆成括要喪命了!”后來,盆成括果然被殺,其他學生問孟子為什么能未卜先知,孟子回答:盆成括耍小聰明,但不懂君子之道,這足以招致殺身之禍。
“自知者明,知人者智”,孟子很有“知人”之智。大成至圣的孔子也曾預言他的學生子路難享天年,結果子路真的死于非命!
子路的歷史資料比盆成括更完備。
子路小孔子九歲,在孔門弟子中是最高齡的,他家境貧寒,一介浪子,不吃禮儀一套,一天,他突發奇想,戴著雄雞帽,佩著長劍來侮辱孔子,然而,最后他反被設禮相待的孔子打動,成了孔子的學生。
子路來自草根,是性情中人,直率、真誠、勇敢,輕財仗義,敢為天下先。孔子很欣賞他穿著破舊的衣服卻能在衣冠華麗的人群中侃侃而談、談笑風生的做人風格。子路可能不至于窮到一簞食一瓢飲的程度,但物質肯定比較匱乏,然而,他直言說我的車馬衣服和朋友共享,用壞了沒關系。子路深愛他的老師,是發自內心的愛。孔子生病時,子路私下請求為老師祈禱;孔子生重病了,子路擅自決定以大夫的規格(當時孔子不能享受大夫級別的葬禮)來為孔子治喪。對于孔子的理論宣教,子路是一位積極的踐行者,他甚至擔心在他實踐過程中老師又有什么新的理論,很是時不我待只爭朝夕,于是乎,有時不免過于急躁,思路轉不過彎來,加上他的真率真誠,又形成了他性格的另一特點,認死理,不為尊者諱。在孔門弟子中,他成了敢于“忤逆”孔子的第一人,
孔子在陳國斷了糧,跟隨的人都餓病了,不能起身。子路很不高興地對孔子說:“難道君子也有窮困的時候嗎?”公山弗擾在費邑叛魯,想讓孔子去,孔子也想去,子路憤憤地說:“沒地方去就算了,何必到公山弗擾那里去呢?”佛肸占據中牟反叛,召孔子,子路引用當時士人常說的一句話勸孔子道:“如果那人本身在做不好的事,君子是不會去加入的。”在《論語》中,能與孔子如此對話的僅子路一人而已,子路雖然多次曲解并“忤逆”孔子,孔子還是欣賞子路的。他曾當著子路的面說:“如果我的主張行不通,我就乘上木筏子到海外去。能跟隨我的大約就是子路了吧。”這讓子路很是沾沾自喜。
后來子路為政,衛國內亂,子路在城外,如果為性命計,他完全可以離開,他卻堅決進城,在跟叛黨決斗的時候,寡不敵眾,死已是必然。他的帽纓子在打斗中被人削斷了,他說君子死的時候,帽子不能落地,于是撿起帽纓子,打好結,戴好,一位為了維護君子的尊嚴而放下兵器的勇者成砧板上可供任意屠戮的魚肉……子路用他的死來證明當初他侮辱孔子的錯誤,也有力的踐行了孔子復禮治國的思想。
子路死后,孔子嘆道“自從我得到了仲由(子路),就再也沒有人敢惡言相向了。”自從子路成了孔子的弟子,子路實際上成了孔子的貼身保鏢,在孔子周游列國的途中,子路完全是一位合格的“護法者”,所以《論語》中許多記載子路言行的文字,據粗略統計,與子路有關的文字30多則,僅次于子貢,居第二,讀史至此,不由心生感嘆,一位如此真性情的男兒孔子既然知道他“不得其死然”,為什么不提醒他不救他?
那天,看中央電視臺,報道一位狙擊軍人,在戰場上看著遙遠的一位敵方目標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似乎沿著不可捉摸的線路行進,然而,最終狙擊軍人準確地判斷出了對方行進軌跡的最右邊基本是不變的,將對方一槍擊斃。于是,想到人的內心深處也有某些不變的秉性,智者就如同那位狙擊手,只不過是善于定位人的思想軌跡罷了。
《宋史#8226;奸臣傳》里有一個人記載一位叫章惇的人,他是福建浦城人,性格豪爽、學識廣泛、善于寫文章,一次,他與蘇東坡游南山,到了仙游潭,潭下壁高萬仞,上面架著一條窄木板,章惇請蘇東坡題寫石壁,蘇東坡害怕,不肯去。章惇平步而過,抓著繩索,攀著樹,下了懸崖,在石壁上寫下幾個大字:“蘇軾、章惇來。”回來,神彩不動,蘇東坡拍著他的背說:“你以后肯定會殺人。”章惇問:“為什么?”蘇東坡說:“能夠自己和自己玩命的人自然能取別人的性命。”章惇大笑。
后來,章惇支持王安石變法,一再迫害蘇東坡,蘇東坡被貶的最遠處是海南的儋州,其實也是章惇的“杰作”,是章惇拿蘇東坡的名字同歷史開的一個玩笑,那時章惇位居宰相,他說:蘇軾不是字子“瞻”吧,那么就去“儋”州吧。61歲的蘇東坡是抱著有去無回的念頭渡過瓊州海峽的。令他想不到的是蘇東坡“殺人”的預言竟應驗到自己身上。
蘇東坡最終沒有死在海南,章惇也只是死在任上,談不上悲慘,只是這位“殺人者”最后還是讓宋高宗不爽,下詔說“子孫不得仕于朝”云云。這便是斷了章氏后人的仕宦之途了,對于想揚名立萬的章氏后人來說這比死還難受。高宗下了此詔后,“海內稱快”。足見章惇“殺人”之多!
孟子、孔子、蘇軾三位大儒都以冷靜的眼光看透了一些人的內心,所以他們幾乎都一語成讖,簡直如同一個宿命論者,其實說到底,不是他們相人之術的高明,只是他們“知人”,他們早已讀懂對方的性格。我想,并不是孟子、孔子想不想救自己的學生的問題,而是他們的學生性格能否改變的問題。孔子就多次提醒子路不要擅暴虎馮河之勇,要臨事而懼。上帝挽救靈魂自救的人。當然這不是純粹的性格論,而是一位明智的人應該反省自己,認識自己性格的弱點,然后自救,活出一個健康積極的人生。“自知者明,知人者智”,說來廖廖八字,其實“明者”幾人?“智者”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