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洲記：遇見陽光

螺洲人民歡迎您

早前，從福州朋友的口中得知倉山有處頗有歷史淵源的安靜小鎮，遠山近水、建筑雕梁畫棟、人文古跡眾多。因其內水網密布，形如青螺，故名“螺洲”。也有一說是，東晉永和間(公元345～356年)，本地人謝端娶螺女而取此名，就連現在洲邊仍存有一塊“螺仙勝跡”的石碑和一座螺女廟。

曾因考駕駛執照往來過黃山多次，總有一片單薄古意的大門讓人印象頗深，形單影只地矗立在大道右側分支點，那是螺洲的入口。色漆斑駁的門聯草書意氣風發，橫批端正書著“螺洲人民歡迎您”的碩大字樣。透過大門望進去，是一條幽深不見盡頭的水泥道，進出往來的車輛、行人，路旁順勢延伸的小格子店鋪……它們所象征的是另一種生活，散發的磁場似有牽引，無一不在極盡誘惑感召之能事，你若不刻意停下來，主動靠近，就永遠發現不了真相。

可是過路的車常常是“咻”地一下就閃開了，所以，那個叫螺洲的地方遲遲都沒遇見過。就像，我們遲遲沒有遇見那個對的人一樣。我們從不曾想過：其實，我們可以走得不那么急，不那么有目的性，而是可以更隨性、更安靜一點，屏住呼吸，側耳去傾聽內心的聲音。——很多答案不言自明。

湊巧的是，這個周六，竟是一等一的好天氣。春日的陽光一定偷吃下許多甜美的紅酒夾心巧克力，所以面色紅潤、身姿綽約。只要它眼神媚惑地一個勾挑，懶洋洋地伸個懶腰，又或在眼眸、鼻尖踩著田納西舞步，就足以引得榕城人蠢蠢欲動，冬眠了許久的霉變情緒終成了出外踏青的企圖心。還很湊巧的是，方才我冗述的以上兩段話，所以，在種種牽引力的驅使下，3路公交車一路向福州的東南部馳行，無需多時，便到了終點站——我們的腳終于踏在了螺洲鎮政府附近的一塊空地上。

在螺州散步人面桃花已不是舊時模樣

到達螺洲已是正午時分，偌大的空地行人寥落，四通八達地延伸出去的分岔路，著實讓初來乍到的人怔了一下。不過面積才3平方公里的螺洲一點不需要擔心走失的問題，于是腳步丈量變得安心起來。

索性不緊不慢地逛著，四周的店鋪都十分有趣，許多像極了年少懵懂時眼中的記憶。由長木板拼接的門，被一塊塊卸下來、露出幽深的農村信用社的柜臺，因為年久的塵埃混合著油膩的水潰覆著，玻璃臺面上凝成霧一般的朦朧感，擱在木頭層板上的小商品看得不很明晰。再走幾步，還有殘留了上世紀80年代味道的照相館，繁體復古的招牌紅艷艷的，墻上緊挨的照片也是紅艷艷的，片中人白色襯衫已是黃漬斑斑。起初我猜測，這是個古董級的老字號，可是一打聽才知，這家店也才開了八、九年的光景，想必主人骨予里定滿是懷舊的味道，只可惜早已不是人面桃花舊時模樣了。

因為街上人不多，所以拿著相機的我們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小飲食店老板快步沖出來，朝著鏡頭拼命揮手，擺出自認為很帥氣的動作。布匹店上了年紀的老裁縫估計是瞥見我們迷茫的神情，從堆積如山的布料后面探出腦袋，聳著鼻梁上厚重的老花鏡給我們指路：“去了陳氏宗祠嗎?前方左走，右拐，順著巷子走進去，就到了。”老一代人總是習慣性地張嘴閉口全是福州話，雖然老裁縫熱情，可是我們還只能艱難地連蒙帶猜辨清了方向，做不到入鄉隨俗，就連想多扯幾句也變得艱難。

陳氏宗祠：弘揚祖德、百世其昌

依循著路口的指示牌走進去，古巷兩旁青澀的老屋，一恍惚好像走近了跨時空隧道。把心沉著，屏去紛擾，去感受一爿石臼、一檁躲閃著斑駁色彩的杉木所帶來的驚喜。驀地，巷子開闊起來，彩繪的壁畫、門前裊裊的香火，再一側頭，路的右手邊有一座紅漆壯闊的門庭，高懸的“螺洲陳氏宗祠”6個字是洋務派首領左宗棠所題，那幅“冠帶今螺渚，詩書古潁川”楹聯，竟是李鴻章手書，整個宗祠看上去莊嚴肅穆，雄偉瑰麗。

祠堂，作為全宗族共同擁有的建筑，具有宗教性和神圣的意義，可以加強族人之間的同源意識，相互之間更加親近與團結。這一點在陳氏宗祠感覺很明顯。從殿左右高懸的牌匾看，用字莊重凝練，無論是“弘揚祖德”、“溯本思源”、“恢弘祖武”，還是“百世其昌”、“乃吾旌光”、“宗德行仁”，每一個字都透出對先人的尊崇和驕傲，而陳寶琛教育獎學金的設立，每年正月初三在祠內頒發獎學金的舉動，更讓世人高看陳姓族人一眼，真可謂“籍修祖德勸學后人，重教育才蔚然成風”。

祠堂下午兩點半才剛開門，里面很安靜，只有一個工人在伺弄成排的香燭。他說管理祠堂的人中午都在后院的戲臺吃飯，由他暫時看守。祠堂是明式建筑，原為陳氏家廟。雖框架在，但歷史的厚重感已不甚明顯。鎦金牌匾、誥封牌和名人圖片簇擁著讓人目不暇接。尤其以財政廳長、司法廳長、兄弟廳長、三軍十將軍、巾幗十女杰為內容的牌匾色調明艷，高懸在回廊四周，與老祠堂的氛圍不甚和諧，盡管他們是家族繁衍中的亮點，總讓人覺得太現代，懨懨的。

相較下來，倒是這難得的燦爛千陽引得我和M興奮，不約而同地坐在回廊的石階上曬著日光浴。沒有朔風驚擾，愉悅柔順的風吹拂而來，庭院中的山茶花開得正艷，蒼翠的松柏隨風輕擺，一切都輕盈跳躍。

幸福：陽光，空氣，水，自由，還要有一朵小小的花兒

記起曾經看到的一段話。問，什么是幸福昵?陽光、空氣、水、食物，當然還有自由和愛。

扭頭望著身邊的M正瞇著眼面帶笑意，這個洞悉世事的獅子座女生，從大學起住在我隔壁宿舍的、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一直陪伴在身邊力挺我的老同學。我們完全可以不用言語就能達到默契和安心的狀態，享受彼此間靜默的過程。我的心中悄然開出一朵黃色的花呵。不知過了多久，院落的人多了起來，大家說話的聲音都不大，懷著瞻仰的心態佇立在宗祠。起身，我和M卻意外被中門前立著的一塊字體蒼勁的石碑吸引住了。驚訝的是，石碑的落款竟然是“朱镕基”三個大字——我最崇拜的人。細讀才知道，這是他在1995年為祝賀我國著名經濟學家陳岱孫先生九十五壽辰時，特地發來的賀信。 (注：陳岱孫教書治學皆以正直為先，始終強調對西方經濟學不能“述而不批”，認為對西方經濟學的盲目崇拜是危險的，在資產階級經濟學說史的研究中，最忌簡單化的做法。先生把自己一生的關注焦點凝聚在教書治學上，排除各種誘惑，學術思想很新，能及時了解各種動態，對經濟形勢和未來都有很正確的理解和分析，提供給社會和決策部門參考。陳岱孫教授學識之淵博，教學藝術之高超，素享盛譽，是一位杰出的道德、文章堪稱楷模的德高望重的經濟學界宗師。陳岱老曾稱： “我這輩子只做了一件事，教書”。陳老的這句話足以讓世人景仰百年。)對人和事的認識，第一印象總不是那么可靠，往往在我們經過進一步了解后，才能驗證。因為這塊石碑，我竟開始為自己對陳氏宗祠走馬觀花的觀光心態產生了懊惱，決定當下重游祠堂。這很幸運，因為我還擁有機會可以糾正自己錯誤的淺見。

離開祠堂時，我向幾位老人說出我對螺洲陳姓的尊重，喜悅的表情在他們臉上只停留了幾秒鐘就消失了，一位老人請我坐下來喝茶，大家邊喝邊聊，聊得最多的當然還是有關陳姓的話題，他們問我看了皇帝老師陳寶琛鋪的棋盤路了嗎，說有能耐的陳姓人都外出發展了，留在鄉里的都是沒能耐的，說到此大家哈哈一笑。離開老人，我在心里告訴自己，就沖他們性格開朗喜歡調侃的性格，我真喜歡他們。

再見螺洲偶然遇見，還會再選擇這日光傾城。

螺洲另一處出名的游覽地是“陳氏五樓”，這五個樓是清朝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公元1906～1967年)的老師、太傅陳寶琛(陳若霖曾孫)的故居。陳若霖始建“賜書軒”，用以收藏皇帝御賜書：后來宣統皇帝又賜書予陳寶琛，改為“賜書樓”。“還讀樓”為陳寶琛所建，收藏大量民間菩本、珍本，為當時福州地區最大的私人圖書館，現福建師范大學圖書館內設有陳寶琛書室，收藏陳寶琛3萬余冊古籍。 “滄趣樓”是陳寶琛歸隱螺洲所建，樓內收藏大量古玩、金石、書畫。辛亥革命后，溥儀被廢，陳寶琛還鄉建“北望樓”，樓內坐南朝北高掛溥儀盛服臨朝的巨幅照片。“睎樓”最后建成，坐西朝東，供觀日賞月，迎風聽雨。只可惜現這五樓破損嚴重，輕易不開放給外人觀看，可是單從外部建筑的造型與梁柱，都依稀可見昔日的豪華與氣勢。

螺洲的名勝古跡，還有觀瀾書院、靈山寺狀元府等，不過此行來不及一一瀏覽。螺洲“天后宮”也是無心插柳的意外，我們繞在鎮后方，突然間就見到它。宮前有一副陳寶琛撰寫的楹聯：“潮汐接湄洲，風馬送迎江峽月；帆檣彌建水，神燈下上廟門松”。門樓莊嚴，首進大殿祀天后媽祖，殿墻上有媽祖生平壁畫：二進大殿正中祀螺洲仙洲主，一側祀福州婦女兒童的保護神臨水陳太后，另一側祀二婆官，殿墻繪有三十六婆官壁畫；兩殿之間后壁繪臨水娘娘“白花橋上賜子”壁畫。整個宮宇皆祀女神，風格獨特。

“天后宮”旁，是一堵高而長的堤墻。沿著它正準備繞回鎮中心時，意外撞見一個豁口，又是一番別樣景致，豁然開朗。江邊水道，三兩個孩童在嬉戲笑鬧，村婦在濯衣洗菜，狹長的運沙船上堆著金字塔一般的沙堆，漁船主人向我們微笑揮手。

夕陽西下，回程途中，我和M抱著相機略咯輕笑出聲，總算有了別樣的感覺，歡喜得心都要飛起來。其實成年人的心，要求并不多：遠近無妨、景色不論。這一天，諸多長途旅行需要慎重考慮的因素都變得寡淡，只需率性而行，仿佛家門外才是真實。這也是周邊一日游的好處所在。

而那些曾煩惱多時、無謂的人和事，索性就保留下好的部分用作回憶，其它的，都任由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