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懷念起那些不用數字和指針計算時間的日子。外婆就在那里微笑著,看我閑暇的時候,點燃一炷檀香,忙碌的時候,就傾斜好滴漏,掬一捧清水,披一襲輕風,一半清醒~半醉世態的炎涼里,將她綿延不絕的愛劃入亙古。
初讀李清照的《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神往心迷于古人計算時間的方式,身著輕紗羅裙的詩人,倦于梳洗,云鬢蓬松,蛾眉微蹙,輕輕地獨自嘆息,既愁光陰,又愁離別。爐煙如靄靄輕云纏繞上升,日子便裊裊消逝在獸形的香爐里。窗外,菊花千絲萬縷地開得正艷。她的悲傷從此駕風而過,落到讀者的心里,是世事殆遍怡情遣興的暗香。
檀香,一種浪漫而詩意的計時方式,除此之外,古代還有種計算時間的物具——滴漏,清水叮咚的聲音,是時光的腳步輕輕敲擊著耳膜,于是一寸光陰一寸金的緊迫感砉然而來了。滴漏日日夜夜地響著,是生命的音符也是斷點,催促著你必須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往前走。檀香是一種自由不羈,精神領域不受干擾的生活態度,屋里放有滴漏的人,生活得有些沉卻充實。
小時候,住在外婆家,中午放學回來,吃完飯,午休的時候,我不敢睡覺,因為外婆沒有鬧鐘也沒有手表,怕上學遲到了,就坐在門檻上小雞啄米似的打瞌睡,外婆慈愛地將我抱上床去,一挨床我卻怎么也睡不著了。她猜到了我的小心思:“乖。別怕,外婆知道計算時間,到時候來叫醒你。”一向很信賴外婆,聽了這話,我終于酣然入夢,到了下午,外婆把我輕輕搖醒,背上書包上學,真的不早也不遲。孩子心總是好奇的,我問外婆怎么知道時間的時候,她笑瞇瞇地往門檻一指,門檻的屋里被炭火劃了一條粗黑的長道道。“當太陽曬到這里的時候,你就該上學啦。”原來計算時間的方式還可以這樣。
過了幾年,離開外婆上中學了,從地里摘完豌豆,收完花生,她的時間計算方式就成了寒假和暑假:這些等我外孫女來的時候吃。姨媽告訴我,外婆珍藏的點心都發霉了。數學老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我搞清楚什么叫順時針、逆時針的時候,手機開始使用,手表就慢慢地退居二線了。取而代之的是手機上的數字,具體簡潔的關于時間的答案全部寫在這里。
不知道分別了多少個日子,一天外婆起了個大早,背了一簍煮熟了的雞蛋,坐著鄰村的一臺拖拉機進城看我來了,她看我和同學剝著雞蛋吃得香甜的樣子,微微地笑。我替她買了返程的車票,是只到小鎮的班車。臨近開車的時候。她還在一個服裝攤前流連不舍,替我買了襪子還要買風帽。后來班車開走了,看到我有點嗔怪的神色,她囁嚅道,我以為和小狗子的拖拉機一樣,說等我煮好雞蛋才走,他就一直等著我哩!我鼻子一酸,眼淚熱熱地滑落了一臉。
這個沒有時間觀念的外婆呵!令我常常懷念起那些不用數字和指針計算時間的日子。外婆就在那里微笑著,看我閑暇的時候,點燃一炷檀香,忙碌的時候,就傾斜好滴漏,掬一捧清水,披一襲輕風,一半清醒一半醉世態的炎涼里,將她綿延不絕的愛劃入亙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