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注 :The Spectator(《旁觀者 》)雜志創刊于 1828年,是英國現時全國性周刊中歷史最悠久的雜志。”
編譯 /Fred
原文 : ((The Spectator ,2008年 6,El 7日,
Petroc Trelawny參觀 了坐落于廣東省的珠江鋼琴廠。這里每年令人咂舌的鋼琴產量在中國家長鋼琴熱的推波助瀾下不斷提升。但又是什么刺激著中國家長將孩童送進鋼琴學校、語言學校等琳瑯滿目的培訓中心?鋼琴演奏,這項原本作為一門藝術修為或者說藝術愛好的技藝在中國家長鋼琴熱的扭曲下,還會依然是一門藝術嗎?一位曾經顯赫一時的鋼琴家,他又是如何看待“鋼琴”這項讓他人人生大起大落的“藝術”的?
我的飛機即將降落在中國南方的城市,廣州。向下俯瞰,大片大片綠色的稻田逐漸代替了那些消逝的山巒,接著映入眼簾的是成片巨大的藍項廠房和冒著黑煙的紅磚煙囪群。這是廣州一處典型的工業基地,鐵路調車場和大型貨車停車場聚集于此,還有重噸船輪沿著珠江灣緩緩前行。憑借著如今這股超越近鄰香港的經濟增長實力,廣東開始被贊譽為“中國的工廠”。
狂熱與癡迷
我到這里來是為了參觀一家在去年制造了10萬架鋼琴的工廠,這樣的產量幾乎意味著在生產線上的每一分鐘都會有一架鋼琴被制造出來。珠江鋼琴廠的管理人員告訴我說這里聘用了3千名員工,他們同時奮戰在條生產線上,從而使得工廠擁有著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鋼琴產量。這種感覺更像是在批量生產汽車的車間,而不是在制造鋼琴這種精細的、需要觸感的高檔藝術用品。環繞著廠區走上一圈,空氣里到處彌漫著木材和清漆的氣味,鋸予和電鉆的噪音和音錘敲擊琴弦的聲音嘈雜在一起,此外還有樂器一次又一次接受調音的共振。公司代表告訴我,在沒有與她確認之前,不允許拍攝關于工廠的任何照片。關于商業泄秘,她說,公司非常注意這一點。
一架基本配置的普通珠江鋼琴售價約800英鎊,這對于大部分中國人來說依然是一筆巨大的花銷。不過對于中國那些急速成長中的城市中產階級而言,這筆花銷似乎完全是可以接受的預算。他們所擁有的新財富,和渴望下一代擁有一個超越他們童年的心愿交織在一起,演化成這場對鋼琴與藝術的狂熱與癡迷。根據保守的估計,現時中國大約有3千萬兒童在學習樂器,但許多統計的數字可能要更高一些。一位學者就曾告訴我,中國已然掀起了一場“鋼琴熱”的潮流。
證據隨處可見。如果想在諾大的上海尋找珠江牌鋼琴的蹤影,很簡單,只要前往金陵東路。當我經過第35家鋼琴和樂器專賣店的時候,我放棄了數數,這里的每一家都不乏眾多前來購買鋼琴的顧客。而在這里最大的專賣店知音琴行 (Best Friend Music),我遇到了一位發電廠的工人和他的妻子,他們正在聚精會神地為十歲的女兒挑選出最適合她的鋼琴。“我從來沒有機會去學習音樂”,他說,“(所以)我希望她能成長為一名更出色的人,掌握更多的技能”。他的妻子則補充道:“學習鋼琴將有利于孩子學會如何集中精神。”在北京,我參觀了北京姜杰鋼琴城的一個培訓中心。這間培訓中心坐落于一間肯德基快餐店的樓上,沿著螺旋型的樓梯上到六樓,就可以看見一間間窄小的鋼琴教室,總共有120間。這里的生意是如此之好,以至于很多學生報名后因為名額的限制,不得不排在等候名單之上,學校也為此專門從俄國聘請了十幾名老師。北京姜杰鋼琴城的成功并不是一個特例,他們在全北京一共開設了14家這樣的培訓部。
音樂課程非常嚴格。家長們坐在課堂里,正做著各式各樣豐富的筆記,學生們則被要求每天練習3到4個小時。Shirley Young是一位 剛剛搬 回上海居住的時尚華裔職業女性,她向我解釋了這套學習系統有多么嚴格。“在西方,初學者學習鋼琴純粹出于興趣,但這里卻變成了一種訓練。這不是有趣輕松的學習模式一一你不能隨性發揮,甚或僅僅是出于讓人生更精彩的目的。”
鋼琴家朗朗和李云迪是現在cD產業的寵兒,同時也是現在這種集中訓練式教育的產物。他們是優秀的音樂家,盡管時不時會有批評的聲音指責他們演奏中缺乏感情的深度。朗朗的父母為支持他的學琴曾付出了極大的犧牲,多年來他們一直兩地分居,各自生活。
鋼琴學習的歷史
獨生子女政策和新財富階層的結合可能可以解釋為什么今天中國父母對兒女的教育擁有如此強烈的野心。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在他們自己的成長過程中,學習鋼琴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四人幫”曾將鋼琴視為所有西方樂器中最危險的一種。這種樂器甚至曾一度被描繪為棺材的同類體一個發出如資本主義骨頭般咯咯作響音符的黑色盒子。
我曾遇到很多經歷過那段不愉快時期的人們,但很少有人樂意談論那段歷史,他們會很有技巧地將話題轉移,比如再來一杯茶或是一個關于倫敦音樂會的問題。真的,這并不意外,比如著名鋼琴家傅聰,就曾由于歷史的原因而被迫移居英國倫敦。
回到廣州,我遇到了一位樂意談論這段歷史的人。他和我侃侃而談了3個小時,告訴了我他那令人震驚的故事。1958年,劉詩昆參加了在莫斯科舉行的柴可夫斯基國際鋼琴大賽,并獲得第二名。他的出色表演以及關于中國音樂家的故事立即引起了國際的關注。劉詩昆回到祖國之后,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而第一名獲得者美國鋼琴家凡 ·克萊本 (Van C1 iburn)在返回紐約時,卻只受到人們拋紙帶式的迎接。然而不到10年之后,由于劉詩昆演奏了巴赫、貝多芬和莫扎特,他被打上了“修正主義者”的標簽,并被送去打掃中央音樂學院的廁所。
更糟糕的還在后頭。由于在莫斯科參加鋼琴比賽的時候,劉詩昆受到蘇聯當時最高領導人赫魯曉夫的接見,由此他被認定為蘇維埃的間諜。因為這個罪名,在一個炎熱的夏日里,劉詩昆被捕入獄,周身只穿了一件汗衫和一條薄褲。在隨后的兩年時間里,劉詩昆就穿著同樣的衣若,度過了兩個寒冷的冬天。饑餓是另外一個問題。他所有的食物就是一些玉米窩窩頭、一碗碗鹽開水和菜葉。“那個時候的中國”他對我說,“學習包括鋼琴在內的任何一種音樂,都是難以實現的夢想。”
劉詩昆告訴我,雖然他現在依舊在從事著鋼琴演奏,但更大的樂趣卻已不在此。反之,他將所有的希望寄予未來。他在中國許多城市里創立了鋼琴幼兒園,家長們爭先恐后地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幼兒園里學習鋼琴,以接受早期的音樂教育。除了每天定點的鋼琴課之外,這些孩子還學習數學、英語,并參加體育活動課。熱情的老師們帶領著這群只有4、5歲但卻看起來對學習充滿著無限渴望的孩子,幼兒園教室的墻壁上還張掛著莫扎特和貝多芬的畫像。這些孩子自己也會在墻壁上貼滿親手繪制的金色的星星和銀色的月亮。
對于這場持續高漲,方興未艾的鋼琴學習熱潮,劉詩昆并不表示反對。“這么做,不好;也不壞。這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中國方式。”他經營學校是為了培養更多像朗朗那樣的鋼琴新星嗎?也許每一個父母都期望自己的孩子成為下一個朗朗,但是劉詩昆卻搖頭,“我這么做,只是為了尋找那曾經丟失的彈奏鋼琴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