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短篇小說這三十年藝術風格可以看出,短篇小說在最初的十年(1978——1988)藝術上顯得比粗曠的時候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尤其在前五年短篇小說對讀者的影響更為明顯。但后來隨著整個文學的發展變化,短篇小說慢慢地處于一種邊緣的狀態,淡出了人們的閱讀的視野。想靠一篇短篇或幾個短篇一鳴驚人的作家幾乎不可能出現了,曾經延續多年的短篇一中篇一長篇的小說進步模式被網絡文學徹底顛覆,很多寫作者一出手就是幾十萬字的長篇,而且效果不見得比那些循著三步走(由短而中再長)的作家差。再一個就是那些年富力強的作家,也幾乎放棄了短篇小說的寫作。就處理素材的方式而言,作家也格外地吝嗇,當初是中篇壓縮成中篇,長篇壓縮中篇。而如今正好相反,很多中篇被延伸成長篇,很多可以短篇內解決的非拖拉成中篇。一個有趣的現象是,當初把《喬廠長上任記》當作短篇發的《人民文學》雜志,如今時不時地也出個長篇專號了,可見短篇小說成了沒人疼的孩子。
讀者閱讀短篇的興趣銳減,是因為其他的載體取代短篇小說的功能,短篇小說在審美上的獨特性日見其少。在短篇當中最受歡迎的帶有歐亨利式結尾的故事化的短篇,如今已經濃縮或簡化為小小說或微型小說了。小小說在現代社會里作為快餐閱讀,它成了短篇小說的殺手。小小說是從短篇小說家族派生出來的寵兒,本身的寫作就是高度汲取了短篇小說的精華,在一個高度簡捷化和濃縮化的網絡時代,一本《小小說選刊》的發行量幾乎是所有文學類月刊(不含大型文學刊物)發行量的總和,正是短篇小說的尷尬處境的如實寫照。
就小說藝術而言,毋庸置疑,短篇小說在經歷諸多的探索和實踐之后,漸漸回歸到短篇小說的出發點。這是一次回旋式的上升,說明短篇小說今天已經趨向成熟。但是在成熟的背后,也意味著某種停滯和衰退,遲子建是一個具有風格特點的作家,她寫作的短篇小說清新秀雅,很符合短篇小說的規范,而且保持穩定的藝術質量,因而她連續兩次獲得魯迅文學獎的短篇小說獎,對她個人來說,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對整個短篇小說創作來說,卻有一種淡淡的悲哀。說明小說創作藝術不自覺地陷入了某種停滯。
這些年一直經營短篇寫作的王祥夫意識到這種困惑,他說:“短篇小說在寫作上讓作家感到尷尬的是,你寫了一個短篇小說,又寫了一個短篇小說;你寫了10個短篇小說,跟著又寫了10個短篇小說,問題就來了:看一看自己的短篇小說。你有種感覺,就仿佛自己站在波期菊的花圃旁,你會發現所有的波斯菊的花朵都是那個樣子!讓你感到不安的是,你所寫的短篇小說在寫作手法上竟然差不多!……短篇小說今天的不景氣,作家“難辭其咎”,但短篇小說這種形式太難把握了,你把一種結構方法把握得純熟了,也就說你已經“死亡”了,你要再生,必須再把握新的方法。一句話,我同意你的說法:短篇小說無論是思想還是藝術,對作家的要求都很高。所以,這就要求作家一次次潛到深水里去,你感到快要憋死了,你也許才會發現有一個珍珠蚌在你的眼前。”(《山西日報》2006年《把短篇小說的寫作進行到底》)。王祥夫用潛水和珍珠蚌的關系來說明短篇小說空間探索的艱難,可謂坦誠之言。
短篇小說還有多少新的空間可以開拓?這些空間在哪里?如何尋找?如何開拓?是放在文學界的一大考題。雖然有人早就有人提出短篇小說已死的命題(趙毅衡《短篇小說正在死亡嗎?》,載《南方周末》2007-01-2516:18:08),但似乎并沒有引起人們足夠的注意。果實成熟之后是衰亡,但來春還會萌芽、開花、結果,問題是我們怎么才能迎來這個春天。
2008年7月6日于懷柔觀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