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成功地塑造了眾多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在人們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往往是某種人物性格的代稱:曹操是狡詐的典型,諸葛亮乃智慧的化身,說起忠義就提關羽,談到勇猛就想起張飛……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早就成了通用的詞匯,人們習慣于用他們來比附和品評現實生活中的人。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法上,注重借鑒傳統戲劇與史傳文學的技巧,呈現出臉譜化和程序化的特點,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
一、人物形象“臉譜化”
《三國演義》中人物形象大都個性鮮明,恰如京劇中的臉譜,單看那張臉就知道他的性格特征。“……紅臉的關公戰長沙。黃臉的典韋,白臉的曹操,黑臉的張飛叫喳喳……”也如歌曲所唱,三國人物形象性格較為單一。人物性格的某一特征被極力渲染,其他方面卻被有意淡化。這些藝術形象也許偏離他們歷史本來面目,卻已根深蒂固地活在大眾心中。
曹操是我國歷史上一位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在《三國志》中,陳壽稱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在大家眼中,他卻是一個千古“奸雄”,這就是《三國演義》著意塑造的結果。濃墨重彩地突出其性格 “奸詐”的一面,對其“英雄”行徑則輕描淡寫。曹操行刺董卓,本是盡顯英雄本色的壯舉。小說對他使計支開呂布,被董卓察覺后假稱獻刀,從容應對的過程詳加描述,凸顯了曹操“多機變”的性格特征,少見其英雄氣概。官渡之戰中,曹操故友許攸前來投奔,知他軍糧已盡,故意問道:
“公今軍糧尚有幾何?”操曰:“可支一年。”攸笑曰:“恐未必。”操曰:“有半年耳。”攸拂袖而起,趨步出帳曰:“吾以誠相投,而公見欺如是,豈吾所望哉!”操挽留曰:“子遠勿嗔,尚容實訴:軍中糧實可支三月耳。”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操亦笑曰:“豈不聞‘兵不厭詐’!”遂附耳低言曰:“軍中止有此月之糧。”攸大聲曰:“休瞞我!糧已盡矣!”……
面對前來投奔的老朋友,曹操“跣足出迎”“攜手共入”,一副禮賢下士、求賢若渴的樣子。一旦涉及軍情,就不吐半句實言。軍糧已盡,仍稱有一年之糧,面對許攸的逼問與“拂袖”,“實訴”“可支三月”。當面撒謊,面色如常,其逢場作戲與老謀深算表露無遺,許攸不得不感嘆其“奸雄”面目。曹操自我解嘲后“附耳低言”,看似在向老友透露機密,可出口仍是“止有此月之糧”,老奸巨猾的形象被渲染到了極致。另一個軍糧的故事,也入木三分地刻畫了曹操的“奸詐”。倉官王垕向曹操稟告軍中斷糧:
操曰:“可將小斛散之,權且救一時之急。”垕曰:“兵士倘怨,如何?”操曰:“吾自有策。”垕依命,以小斛分散。操暗使人各寨探聽,無不嗟怨,皆言丞相欺眾。操乃密召垕入曰:“吾欲問汝借一物,以壓眾心,汝必勿吝。”垕曰:“丞相欲用何物?”操曰:“欲借汝頭以示眾耳。”垕大驚曰:“某實無罪。”操曰:“吾亦知汝無罪,但不殺汝,軍心變矣。汝死后,汝妻子吾自養之,汝勿慮也。”垕再欲言時,操早呼刀斧手推出門外,一刀斬訖,懸頭高竿,出榜曉示曰:“王垕故行小斛,盜竊官糧,謹按軍法。”于是眾怨始解。
曹操自稱“有策”,但使計的對象卻非敵人。為緩解缺糧危機,竟然用上了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屬性命。尤為齒冷的是,先讓對方聽從自己的命令,再當面強借對方人頭,最后讓他背上盜竊軍糧的罪名而死,心狠手辣。這個精心構建的故事,把曹操的“狡詐”強化到殘忍的地步,其陰險毒辣的“奸雄”形象也就呼之欲出了。
對于諸葛亮,更是淋漓盡致地凸顯了他超凡的智慧。未出茅廬就對天下大勢了如指掌,“隆中對”成為劉備爭奪天下的根本策略。初出茅廬便于博望、新野連勝兩仗。尤其后來赤壁之戰前前后后一連串故事,“只身入吳”、“舌戰群儒”、“智激周瑜”、“借箭祭風”、“智算華容道”、“火燒赤壁”……在群英薈萃的三國時代,他依然光芒四射,其神機妙算的一面被渲染到了極致。還有張飛的勇猛,關公的忠義,劉備的仁厚……無不如此。
二、塑造過程的“程式化”
史傳文學常是“蓋棺定論”,先對傳主進行歷史評價,再以足夠的事實加以說明。《三國演義》作為通俗小說,雖然有了更多虛構的成分,但其塑造人物形象的模式卻明顯受到史傳文學人物傳記手法的影響。先粗筆勾勒出人物的外貌及性格特征,借助一兩個小故事加以強化,隨著情節的發展,再通過事例不斷進行渲染與鞏固,來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形成了比較固定的程式。
關羽“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面如重棗,唇若涂脂;丹鳳眼,臥蠶眉,相貌堂堂,威風凜凜”,一出場,他奇特的外貌就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為了突出其性格的神勇與忠義,采取了逐步渲染、不斷烘托的手法。先寫他的神勇。年紀輕輕就怒殺勢豪,首次出戰對付黃巾軍,舉刀就把對手“揮為兩段”,給人留下初步印象。他真正亮相應是“溫酒斬華雄”,對付連殺三員大將的華雄,關羽簡直是輕而易舉,“提華雄之頭,擲于地上。其酒尚溫”,充分顯示了他超凡的本領。后來又有“匹馬斬顏良”,河北軍“波開浪裂”般的潰散,顏良被殺了個措手不及,都襯托出他無人能擋的神勇。再到“殺文丑”,“過五關,斬六將”……逐步打造出一個“戰神”的形象。對于他的忠義,桃園結義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屯土山降曹有“但知劉皇叔去向,不管千里萬里便當辭去”的約定,“華容道義釋曹操”更是把“義”推到了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云長是個義重如山之人,想起當日曹操許多恩義,與后來五關斬將之事,如何不動心?又見曹軍惶惶皆欲垂淚,一發心中不忍。于是把馬頭勒回,謂眾軍曰:“四散擺開。”這個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思。操見云長回馬,便和眾將一齊沖將過去……云長大喝一聲,眾軍皆下馬,哭拜于地。云長愈加不忍。正猶豫間,張遼縱馬而至。云長見了,又動故舊之情,長嘆一聲,并皆放去。
為突出關公的“義”,將其置于兩難境地。降曹期間,關公受到了禮遇,封官贈金,賜袍賜馬;千里走單騎之時,實際也得到了曹操的關照,這份情義自是不輕。可曹操是劉備“興復漢室”的最大障礙,不能“以私廢公”;殺曹的機會更是千載難逢,稍縱即逝;軍令狀早已簽下,放曹理當斬首。即使如此,他還是“拼將一死酬知己”,以義為重,知恩圖報,放了曹操一馬。這樣的“義”,超越常理,達到極致,成功鑄就了其“忠義”的形象。歷來關公受到了不同階級的共同崇敬,無論官方與民間,不分正義與邪惡,都對他敬仰有加,奉之若神。死后更被歷朝歷代屢次加封,祭祀他的廟宇到處都是,人們尊稱他“關帝”。
劉備一出場就是“性寬和,寡言語,喜怒不形于色。素有大志。專好結交天下豪杰”。亦有龍鳳之姿,帝王之相:“生得身長八尺,兩耳垂肩,雙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且“事母至孝”。桃園盟誓他要“上報國家,下安黎庶”,每到一地即廣施仁政,“與民秋毫無犯”。深知“舉大事者必以人為本”,即使逃命,也不忍舍棄鄉民……一樁樁事例,逐步塑造出一個寬厚仁德的理想賢君。
人物的性格本是個復雜的多面體,不同的環境常有不同的表現,且在經歷世事變遷后也可能發生變化。《三國演義》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臉譜化和程式化的操作,使得人物形象性格顯得較為單一,而過分的渲染甚至夸張,又容易失去生活的真實感。魯迅先生就曾評價:“至于寫人,亦頗有失。以致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 即使如此,《三國演義》還是在文學史上留下了眾多鮮活的人物形象,為小說創作積累了寶貴經驗。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