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這樣一個季節,炎熱、熾烈的夏季,你無法穿越城市狹窄細長的黃昏。一切都徹底虛空,就像眼前流淌的河水,不留痕跡。世界的全部神秘從這種庸俗和這條街道中以霓虹燈的方式涌現出來。迷離。呈現于眼前,一直到不遠處的公園——敞開了的湖水上有幾艘小船還在游弋,但與流水相比,這卻是滑稽的存在,或消遣。沸騰了的,正在冷卻。比如感情以外的一些東西,時間,抑或獨自面對空漠時的痛苦。都蟄伏在黃昏的樹葉上,等待落下。這不是你的結束,而是你要穿行的道路。
你到過那座廢墟。坍塌的土堡。通行的道路沒有了,只有野草、石階,延伸到高處或遠處。一步之外,是湛藍的天空。墻洞。進裂成空空的衣袖,瑟瑟飄舞。誰在隱匿?或者說誰曾經手拉手將惶然的生命繞成一個線團,將可感知的長度綰成一個死結遺棄在野草里,搖曳?風兒習習。就像那些無數相同的日子,已幻化成一個詞,一個不經意間可以虛構的詞。比如墻下的那塊碑石和墻上那些深深淺淺的印痕。高崖危聳。你不敢向下看,那里只有揉碎的荒涼和揉不碎的虛無。只有高度。在穿越飛翔的那一刻,它們已經棲居到你的體內。再也無法擺脫,無法拋棄。
因此,廢墟也是一些日子,日食一樣讓人難忘。無論經過或歌唱,都仿佛你踏過的青草,依然茂密、安詳。你走后,什么都沒有發生,因為喧囂和騷動太多太雜。一只鳥撇下一泡屎后就消失在太陽的光暈里,風一樣消逝。大塊大塊的云彩鮮亮起來,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彎刀。血腥的天空,跌宕起伏。你的鐵蹄,又一次狠狠踏過。黑暗,潮水一樣涌動。流年歲月里的音樂,深沉縝密。越來越多的黑,越來越多的驚慌,把我們留在了一頁頁發黃的史冊上,和那些盛宴一起變成了歷史??墒牵@不是文學的慰藉,它們如同那些謊言永遠無法描述。那是一份古舊的遺囑,你能被背叛所感動所不能忘卻嗎?
你不愿意被書寫,書寫成煌煌歷史?;蛘哒f你不愿看到自己被砍伐、拼貼。這注定了你一定要失敗、褪色,而只能夠脆弱地活在故事里,傳說中,死而復生成一個詞:紙,或者扁平,了無生趣,就像經歷過的一次次空虛的游戲。空格。天際上月光在彌漫、突圍、重合。你已經厭倦了。你將離開,沿著波光粼粼的水面。青春和衰老,誕生和死亡。你將擁有全部的化石,從里到外地風化剝蝕。
你要和一條河流、一座城市對話。可你只是個符號,一個多年來潛藏在河流、高原、冰川中潔白亮麗的隱喻。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無論奴役,還是自由,惟有死亡是真實的。你靈魂的深處,有一種看不見的疼痛、看不見的憂傷在蔓延。你正在被一個詞渡過,浸泡,和剝離。
我知道,這時間才剛剛開始。黃昏過后。夜晚即將來臨,一切又要分崩離析。茂盛的草坪上,一場缺席的審判正在進行。雪,從遙遠的天翼落下。透明,輪回。被更加雪白的眼睛所感知。一個詞,就要死去——飄進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