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村委會兩枚印章 鎮政府領導親自掌管一枚

塔寺莊村新一屆村委會由村民合法選舉產生，而長達3年之久不能順利交接權力，在全國實屬罕見。罕見怪象的背后究竟掩藏著村民自治的什么問題？

在我國農村有個流傳很廣的童謎：“什么‘官’，九品下，小如芝麻，大過爹媽。”謎底村委會主任。如何選出這一執掌著“錢糧命、房田林”六項“生殺大權”的“九品芝麻官”，成為農民實行自治的關鍵。

塔寺莊村位于美麗富饒、依山傍海的膠東半島北部，隸屬于煙臺市福山區門樓鎮。1970年代末，改革開放的春風一夜吹綠了得天獨厚的沿海地區。聰明勤勞的塔寺莊人抓住歷史機遇，先后創建了20多家村辦企業，集體資產迅速積累壯大起來。時任村委主任呂道龍連續幾屆當選為山東省人大代表。

與全國其他農村一樣，1990年代初的塔寺莊村走上了村民自治之路。然而，在進入21世紀最初的幾年里，塔寺莊村村民自治之路卻布滿荊棘。2005年，塔寺莊村新一屆村委會由村民合法選舉產生，而長達3年之久不能順利交接權力，在全國實屬罕見。罕見怪象的背后究竟掩藏了什么？

不在場的候選人高票當選

據一位呂姓村民回憶說，塔寺莊村新一屆村委會的換屆選舉工作應該在2004年12月進行，但不知何故一拖再拖，直到2005年3月才開始。此前村里推選產生了9人組成的村民選舉委員會，提名了5名候選人，時年53歲的村民呂貽華當選為候選人之一。塔寺莊村有選民資格的村民730人，在3月8日的正式選舉中，呂貽華以530票當選為村委會主任。但會場上有人質疑呂貽華的村民身份，說呂貽華的戶口不在塔寺莊村，他沒有被選資格。

該呂姓村民向記者介紹當時的情況：呂貽華是土生土長的塔寺莊村人，19歲高中畢業后擔任生產隊長，22歲擔任村黨支部副書記。多年來，他和呂道龍一起帶領村民發展集體經濟。1993年，呂貽華榮獲煙臺市拔尖人才稱號，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按當時的政策，獲得這個榮譽稱號的人全家可享受農轉非待遇，呂貽華的妻子和兒子轉為了城鎮戶口，而呂貽華本人不想離開本土，戶口依然留在塔寺莊村。他的這一身份其實早在換屆前已被民政部門所確認，但因會場上有人提出質疑，主持選舉的鎮領導因此宣布此次選舉無效。

2005年4月4日，塔寺莊村重新進行換屆選舉，呂貽華沒有出現在會場。他的選民資格被主持會議的門樓鎮領導宣布取消，另增補了一名候選人，引起會場一片混亂。直到下午2時，選舉才正式開始。呂貽華雖未被列入候選人之列，但仍以壓倒多數的選票，當選為新一屆村委會主任。

然而，呂貽華當選的資格卻遲遲得不到確認。2005年6月1日，塔寺莊村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他們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為武器，二百多人去找有關領導討說法。6月2日，塔寺莊村換屆選舉的結果才得以公布，呂貽華當選為村委會主任的資格得到確認，福山區門樓鎮政府為他頒發了村委會主任的任職證書。

一個村委會，兩枚大印章

2005年6月6日，塔寺莊村上一屆村委會向新一屆村委會進行換屆移交工作。塔寺莊村現任村委會主任呂貽華對記者說：“所謂移交，只是清點了空空如也的村倉庫，但象征著權力的村委會印章卻沒有移交。”經過一番交涉，出現了一個怪現象：村委會的印章被鎖進了一張辦公桌的抽屜里，抽屜上加了兩把鎖，呂貽華和原村委會主任各執一把鑰匙，要開鎖必須得兩人同時在場。據村民透露，這種做法其實是在鎮領導的安排下做出的。至此，新老兩屆村委會同時掌控著塔寺莊村的權力。

此后，圍繞著村委會印章的使用問題雙方摩擦不斷。

時任村委會委員的呂貽信對記者介紹了關于印章更為傳奇的故事。2005年7月25日，村黨支部以及隸屬于村委會的村工業總公司派出了十余人前來搶奪村委會的印章，事先獲訊的村委會委員從辦公桌后面的擋板處將抽屜里的印章取走。來人撬開村委會辦公室的門，又砸開抽屜鎖，一無所獲。聞訊趕來的兩百多名村民將搶奪印章的人團團圍住，門樓鎮派出所為此出動了民警。村主任呂貽華也趕到現場，告知民警和村民，印章仍由村委會掌管著，村民才逐漸散去。

然而，奇怪的是，當年8月2日，《煙臺日報》刊登了一條聲明：“煙臺市福山區門樓鎮塔寺莊村委會印章于2005年7月25日發現被盜，聲明作廢。”塔寺莊村委會獲悉這個消息后表示極大的憤慨，他們向煙臺日報社去函稱：“我村的印章完好地保存在村委會，根本不存在被盜的事實。印章被盜純屬別有用心的人捏造。因《煙臺日報》發布的作廢聲明，致使我村的印章不能正常使用，嚴重妨礙了村委會的正常工作。”據知情村民反映，煙臺日報社是在接到加蓋塔寺莊村黨支部有關印章作廢的申請函后，才發布了作廢聲明的。

之后，門樓鎮政府又重新刻了一枚塔寺莊村委會的新印章，由一名鎮領導親自掌管，以至于出現了兩枚塔寺莊村委會印章的怪現象。現任塔寺莊村委會主任呂貽華說：“目前塔寺莊村委會名存實亡，沒有人權、財權、物權，對外無法開展經濟活動，對內無法解決村民的困難。我手里的印章因《煙臺日報》的作廢聲明已經不起作用。”

關于由門樓鎮領導掌管塔寺莊村委會印章一事，記者致電門樓鎮黨委書記陳先志和鎮長杜曉文，向他們了解具體情況。但是他們的手機、辦公室電話均一直無人接聽。

對此，記者采訪了民政部基層政權建設司農村處的一位負責人。他說：“如果反映情況屬實，新一屆村委會是村民合法選舉產生的話，那么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干涉新村委會合法行使權力。不交接不僅是不對的，而且是違法的，違背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四條：鄉鎮人民政府對村民委員會的工作給予指導、支持和幫助，但是不得干預依法屬于村民自治范圍內的事項。長達3年之久不交接權力，在全國屬于罕見，如查屬實，民政部會嚴肅處理此事。”那么，村民如何維護自己的合法權利呢？該負責人說，召開村民會議做出決議，然后向上級反映，走人大和政府的途徑都可以。

作為中國土生土長的一種基層民主制度，中國農村的村民自治植根于泥土，行走在村野。然而在塔寺莊村，我們看到的卻是村民自治這種基層民主的尷尬。

在接下來的調查中，相關村民介紹說，現行村委會難以掌管權力的背后，很可能就是鎮里的個別領導和原村委某些領導人掩藏著驚人的經濟問題。

集體資產因改制而流失

20世紀七八十年代，塔寺莊村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創辦了20多個村辦企業，成為遠近聞名的經濟強村。尤其是鍋爐廠，在1980年代，每年上交國家稅收上百萬元。村民有著固定的工作的同時，還分享著村辦企業年底的紅利。一位上了歲數的村民至今還記得，1985年年底，鍋爐廠給每家分了6 000元錢。

然而，始于1990年代末期的改制，使得集體的資產都被改到了個人的名下。

村里個別領導人以改制為借口，將村辦化工廠、散熱器廠、鍋爐廠等集體企業改到了個人名下，村民們只能回到土地上來。來到當年的經濟強村塔寺莊村，記者看到，目前的塔寺莊村已經成為膠東半島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村子了。除了在靠近大街的地方有幾座小樓房外，其余村民的房子已經是很破舊了。一位村民說：“這是20多年前的樣子，當時我們和江蘇華西村幾乎同時起步。20多年來，村里幾乎一點變化也沒有，我們的經濟建設和發展遠遠落在了華西村后面。”

2004年11月，塔寺莊村人為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全村六百多名村民聯名寫信，要求上級領導嚴肅、認真地追究塔寺莊村集體資產流失和被侵吞的問題。然而，沒有得到答復。

幾年來，塔寺莊村人不斷上訪，都沒有得到明確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