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成本就是擔待

周末早晨

周末的早晨，起床看到天空干凈得像塊溫潤的玉，突然想在這樣的天氣里，去郊區走走。自從失業在家，這樣的心情已經消失很長時間了。

我興奮地起床，準備好飲料和零食，又從衣柜里翻出他的休閑服，拍拍他的臉說：“老公，我們今天出去走走。”

也許是被打擾了好夢，他陰沉著臉起床，然后，穿著短褲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我看到他這副樣子就急了：“不是讓你快點兒嗎?得等到什么時候出門?”

他沒有回答，而是把電視聲音調大了一點，身體傾了傾，視線繞過我。我沖上去啪的一聲關掉電視，瞪著眼睛站在他面前。他終于看我了，慢條斯理地站起身，說：“要去你去。我跟朋友約好了打牌?！?/p>

我咬著牙沖著他走向衛生間的背影吼：“干嘛不早說?!就一個周末，你都不陪陪我?我就那么讓你討厭……”

他在我的指責里，漱口、洗臉，然后，頭也不回地開門要出去。我把桌上的零食狠狠地沖他扔了過去，砸到了門上，他回頭冷冷地看著我說：“除了摔東西、無休止地嘮叨抱怨，你還會什么?”

小男人

房子里頓時空了。我頹然地坐在沙發上，頭隱隱作痛。陽光穿過已經有些陳舊的窗簾照進房間，若干的浮塵在空氣里飛揚，我的心事也在碎碎地飛散。

我們去年9月買的房子，現在房價一路狂跌，已經成為明顯的負資產。股票又接連下挫，灰頭土臉地“割肉”之后，我們損失了3萬元。當生活成本節節攀升的時候，我因為無法忍受新上司的刁鉆，失業了。

想起這些，我就有點兒鄙視李子明不是男人。失業的當晚，我憤憤地跟他講述那個滿臉橫肉的女人是如何刁難我的。其實，遞了辭職報告以后，我也有點兒后悔。說出來，不過是想讓他安慰一下我?？伤犕旰?，居然皺著眉頭說：“怎么說辭職就辭職，現在每個月要還1700元的房貸，我不到3000元的工資，怎么夠?”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沖進臥室，狠狠地關上門。辭職是沒了每個月那2000元錢，可是，他就寧愿我為了那2000多元錢，對那個女人卑躬屈膝嗎?更何況，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追過他的某女。當突然有一天，你眼睜睜地看著昔日的情敵坐在自己頭上發號施令，對你指手劃腳、冷嘲熱諷時，那是種什么感覺?

想想從大學開始，將近10年的感情，在現實面前，居然還抵不過每個月2000多元錢的鈔票，我的心就涼了再涼。李子明就是一個小男人。安于現狀，目光短淺，為了2000元錢，就跟我甩臉子。

人生的起點

我去找閨蜜小蓮。她自己開了一家美容店，店里有顧客，小蓮便給我泡了一杯茶說：“你先看電視。呆會兒咱們一起出去吃午飯?！?/p>

我靠在舒服的沙發上，心情依然很糟。這時，電視里的一條加盟廣告吸引了我——是折扣時裝連鎖店。剛想仔細看，小蓮就過來換成了她喜歡的韓劇。

于是，沒等到和小蓮一起吃飯，我就回到家，把電視調到了那個廣告頻道。越看我就越心動：20平方米的店面，首次進貨5萬塊，免加盟費。

一整天，我的心思全在這上面，我把那些數據算了再算，有點兒莫名的興奮。我知道不能跟李子明說這事兒。他知道了，肯定反對。他就是這樣一個四平八穩的小男人。

因為心里有事兒，我忘記了跟李子明的爭吵。回家后，他很自覺地鉆進了廚房。而我一直攥著那張6萬元的存折，心里犯難。

吃飯時，李子明居然告訴我，他給那個女人打電話了，我下周可以重新回去上班，只是換了部門，不再是她的下屬。他抬頭說：“她真沒有故意為難你的意思。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大家都早忘了。”

我問他：“今天你說有事，就這事?”

他答：“跟老同學聚聚也是應該的?！?/p>

我放下了碗，認真地說：“李子明你聽好了，我就是討飯也不會去找她。她有錢有勢，最近又剛離婚，你別拿我當幌子?！?/p>

李子明說了句“不可理喻”，再次摔門而去。

金缽缽

如果說開始我還有點兒猶豫，那么現在李子明的態度則更加堅定了我的決心。我就是要讓他看看，我也能自己做成事情。沒準兒經過這一折騰，就真發財了也說不定。

要開加盟店的事情，跟誰也沒說，包括小蓮。我對她說，要借3萬元錢，一年后還。小蓮很干脆地把錢借給了我。我對李子明說，要回娘家住段日子。我不想讓他破壞我的計劃。李子明回短信說：也行，反正我最近也經常出差。

我刪了他的短信，突然覺得心里堵得慌。難道生活真能把曾經那么相愛的一對人，變成今天的模樣?結婚5年，我們吵架的次數好像都攢到了我失業的這兩個月里。

第二天我就開始找門面，聯系公司。門面談妥以后，我去了上海的總公司。

接待我的是一位姓張的女經理，年輕漂亮。合同簽完，她對我說，女人就要活出女人的樣子。沒有不勢利的愛情跟男人。我深有同感地笑笑。揣著合同回來后，便開始按照公司提供的方案裝修。

半個月后，我的品牌時裝折扣店開業了。我躊躇滿志地一件件撫摸過那些被剪標的時裝，像摸著金缽缽。

李子明發短信給我，讓我經常回家給那些花澆澆水，他又要出差了。我回短信說，現在我回家住了，你不用看著我煩了。不用老這樣出差。

他的回信很快也很短，四個字：“莫名其妙?！?/p>

衣服的質量確實不錯，而我這幾年也從小蓮那里學到了不少服裝搭配的知識。服裝店的生意在我的苦心經營下，賓客盈門。每天關門后，數著一張張紅紅綠綠的鈔票，我有種飄飄然的不真實感。

張經理打電話來詢問情況，她鼓勵我趁著這股東風，把加盟店做成本市的總代理。她說，要辦就得抓緊?？粗业钠放普劭鄣晟饧t火，本市的幾個商家，已經找她談過了。我憤憤不平：“他們這不是撿便宜嗎?”張經理說：“是呀。所以，我先給你通個氣。做總代理，公司對你有優惠的，你別放棄這個機會?！?/p>

我回家仔細算了算，當月盈利15000元，除去各種費用，我賺了將近一萬。這個數字讓我非常吃驚。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反復考慮，我決定還是簽下總代理權。

我拿著周轉出的3萬元錢，又向父母借了4萬元。手里捏著那沉甸甸的4萬元錢，我鼻子發酸，這錢，他們得從退休金里積攢多久?

這次，是張經理親自下來指導。她陪我一起選定了新的店面，確定了裝修方案，當然，順便也簽訂了合同，拿走了5萬元的貨款。站在寬敞明亮的店面里，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同時，心里也有點兒遺憾——這時候，要是李子明在該多好!以前，我們經常準備一點精美的糕點，兩個人在陽臺上，喝喝酒，聊聊天。這樣的日子，好像是上個世紀了。

我接通李子明的電話，他的信號斷斷續續的，他告訴我，他在去沈陽出差的路上。我聽到他身邊一個女人讓他喝水的聲音，悶悶地掛了電話。這就是他喜歡出差的原因吧，與青春女子比較，他當然會覺得我的面目可憎。

美夢破滅

我沒時間去郁悶，因為出了問題——5萬元的貨，在張經理走后，就再無音訊。打她的手機停機，座機倒是有人接，說張經理上個月就辭職了。辭職了?我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那么我跟她簽訂的合同呢?

帶著合同，我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車。一路上，列車的轟鳴聲攪得我心煩意亂。當我捧著方便面的時候，我想起了李子明，他經常這樣出差，過的會是什么日子?可很快我又想起了那個嬌嫩的女聲，人家是有佳人相伴，沉醉溫柔鄉里，我操個什么心?

到了上海，剛下火車，我就直接去了總公司，卻被告知他們也在找張經理，她席卷了將近20位客戶的貨款消失了。我一下子就癱軟在走廊里，腦袋一陣眩暈，渾身冰涼。五萬元，就這樣打了水漂，那個財富夢想，簡直像個笑話。

公司副總提醒我，現在我能做的就是報案。我混混沌沌地走在上海繁華的街頭，呆滯麻木。這時候，李子明的電話打來了，他焦急地問我：“你在哪里?我到爸媽家看不到你。去了你的店面，你也不在?！?/p>

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聽到他的聲音。我再也忍不住“哇”地就哭出了聲，我說：“在上海，我被騙了?！崩钭用髡Z氣沉穩地給我下命令：“你先找一家賓館住下來。等我，一定要等我來，我來接你。”

談判

李子明是在當天晚上到的。他很奢侈地選擇了乘飛機過來。

在賓館里，他仔細地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的手始終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第二天，他說他要去一趟總公司，找老總談談。我說算了吧，自認倒霉。他說，不行。

在公司豪華的會議室里，李子明的表現讓我刮目相看。他一條條列出公司管理方面的疏漏，以及應當承擔的后果。他的話邏輯嚴密、條理清晰，弄得公司代表支支吾吾，頭上冒出了密密的汗。最后，我們達成了協議，公司額外給我們提供3萬元的貨，我們自己承擔2萬元的損失。

我小心翼翼地揣著合同，把那公章看了又看，心里百感交集。我悠悠地嘆口氣，心疼被騙走的2萬元錢。他抱抱我的肩說：“只要人平安就好?！?/p>

走出公司，李子明掏出一只筆樣的東西，狡黠地對我笑笑說：“以后也不怕沒證據。”我真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

下火車，李子明單位的汽車就來了，迎面走來一個小姑娘，看到我，她笑了：“是師娘吧?我們李哥天天把你掛在嘴邊。果然是美人呀?！?/p>

李子明小聲介紹說：“這是老總的女兒，剛從國外回來，未來的掌門人。她跟我一起熟悉業務?！毙」媚锎蠓降亟舆^李子明手里的行李，遞過來兩瓶水。其實，在看到他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的擔心多么可笑。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他就那么喜歡出差。李子明訕訕地說：“你以為我想呀?還不就是為了那點兒出差補助。每個月能多掙1000多，差不多可以補貼你的工資了?！?/p>

幸福的成本

那批3萬元的貨到了以后，我在李子明的懷里哭得一塌糊涂。我以為李子明是不會原諒我的，我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李子明卻往我的杯里倒了一杯酒，說：“對不起，老婆?！?/p>

我詫異地抬起頭。他說：“你是我老婆，我們是最親密的兩個人。可這么大的事情，你都想自己去扛，是我做得失敗。其實，沒工作，失業又怎么了?都只是暫時的?！?/p>

我問：“吵得厲害的時候，你想過離婚嗎?”

他沉默了半晌說：“如果說一點兒都沒有是假的。可是，我是管業務的，我得算賬。算去算來，還是覺得跟你最好。哪家的日子不是問題接著問題?有問題就放棄，那得離多少次婚?而離婚是一件高成本的事情。別說離婚了，就連吵架。咱們也付出了2萬元的代價。只有兩個人越是彼此緊緊地抱成團，這婚姻的成本就越低，越不會出現額外的資源浪費?！?/p>

看看這個男人，無論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多么煽情感人的話，到他嘴里，都變成了數據分析。可是，這個貌似枯燥的理科男，卻讓我安心，因為他懂得幸福的成本就是擔待——彼此的寬容與擔待。

責編 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