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資金鏈危機的中國縫紉機大王——浙江飛躍集團正處理因民間借貸所造成的困擾。然而,飛躍暴露出的問題,只是民營企業資金鏈問題中的冰山一角。不僅僅是在臺州的飛躍集團,對浙江乃至全國的外貿出口型中小企業來說,資金鏈的緊繃所造成的重創,已經讓這些企業陷入“資金門”。
這就意味著有許多的企業要倒閉,例如溫州有20%的企業處于停工和半停工的狀態,珠三角有上千的企業倒閉。同時,成本上升導致企業外遷,來自上海的最新數據顯示,大概有7000家浙江民營企業撤離上海。
《小康·財智》記者在赴浙江臺州、杭州等地采訪后發現,在這背后,呈現的是當地民營企業發展中的資金鏈之苦。銀根緊縮,民間借貸的高風險,正在讓浙江乃至整個中國的民營企業家在緊繃的資金鏈嘎嘎作響中,寢食難安。
飛躍資金鏈之苦
從臺州市各家銀行、金融機構密集的市府大道向東,二十分鐘的車程,就可到達將近1000畝的飛躍集團工業園區。在機場路兩側,兩個廠區相向而對。沿著飛躍廠區極大的廠房向南望去,隔過一條流淌的小河,可以看到附近綠油油的農田和錯落的村莊。

素有“縫紉機大王”之稱的飛躍集團在浙江臺州算是一面旗幟,飛躍集團董事長邱繼寶曾以25億的身價位列2007年胡潤百富榜第328名。但有消息傳出,由于企業資金鏈出現問題,飛躍已欠下銀行10億左右的貸款,當地民間盛傳飛躍還欠下幾千萬乃至上億元的民間借貸。素有行業標桿之稱的飛躍集團是否受累資金鏈的枷鎖?
《小康·財智》記者于6月底趕赴臺州采訪時得知,往年這個時候,是縫紉機的產銷旺季,但今年情況有所不同,經營出現了“拐點”,飛躍部分工人已待崗。外界關于飛躍的傳聞,似乎對在崗的工人沒有太大影響。他們依然在車間工作,在食堂吃飯開玩笑,上下班高峰期,公司大門口一片一片的人流。但在掛滿萬國旗的飛躍集團的展示廳內,往日南來北往的客商不見了,場面比較冷清,偌大的展示廳,除了縫紉機設備在那靜靜地等待客人來參觀以外,幾乎沒有看到客人。
飛躍集團董事長助理陳國強告訴《小康·財智》記者,該公司董事長邱繼寶目前暫不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并表示,邱繼寶的精神狀態很好,并不是外界傳言的“一臉倦意”。
今年6月份,邱繼寶還專門給大家開過一次員工大會。“目的也是讓人心里有數,告訴職工,企業在做什么事情。”
陳國強向記者表示,目前飛躍的資產遠遠大于負債。“加上承兌匯票,飛躍的貸款不超過9個億。”
陳國強否認企業破產一說。他說,目前,企業正在實施由當地政府參與制定的“瘦身與資產重組”計劃。
“瘦身與資產重組”,這是在臺州市政府主持下,多方會診后,給飛躍集團開出的藥方。其中,在政府的壓力下,相關各家銀行也表示對飛躍資金暫不壓縮貸款,兩年內不收貸。
然而,這一切并不能讓飛躍的掌門人邱繼寶喘口氣,在他所承認的銀行9億負債之外,真正卡著飛躍喉嚨的是一直諱莫如深的若干筆民間借貸資金。
“為了變現,增加資金流,正在處理一些參股酒店等與主業無關的閑置資產;除此之外,已經不再接一些低利的訂單,增加高附加值產品。一部分應收賬款也進行了收回。”陳國強透露。
臺州市經委主任張銳敏表示,擴張過快確實是飛躍財務出現危機的一個原因。“即便是去年資金嚴重困難的情況下,飛躍還增加了2.3個億的固定資產投資。”
飛躍集團一位不愿具名的高層透露,由于臨時周轉的壓力,社會上的借貸資金也主要是之前擴展,資金緊張時產生的。
在銀根緊縮的大環境下,從銀行貸不到錢,飛躍就只能依賴于民間融資,而四月份時,當地部分銀行意外抽貸和民間債權人的爭相起訴,顯然成了壓倒飛躍這只駱駝的最后幾根稻草。
對《小康·財智》記者提出的“民間融資具體數額”的提問,飛躍各高層均諱莫如深。陳國強稱,具體數字自己并不掌握,“這個數字恐怕只能問邱總。”
僅在當地的借貸就足以讓飛躍焦頭爛額。記者了解到,飛躍的民間借貸并不止在臺州一地,范圍遍及寧波、金華等周邊地區。
6月19日,上市公司香溢融通(600830,原寧波大紅鷹實業投資股份有限公司)發布的一則公告,更為整個飛躍“借貸門”事件推波助瀾。

該公告顯示:今年1月4日,飛躍集團子公司飛躍進出口有限公司、飛躍股份有限公司,以飛躍集團的應收賬款為抵押向香溢融通旗下的兩家典當公司換取了6000萬元的當款,到期日為3月3日。但這筆當款至今尚未歸還。
有當地知情人士透露,在飛躍所在的整個下陳街道,乃至椒江區,這種由政府出面協調貸給飛躍的借款,還有很多。前幾年,椒江當地海邊的鹽田開發很熱,有很多借貸就是那時生產隊征地的補償款直接貸給了飛躍。僅下陳街道,民間借貸就可見一斑。“勇行村是下陳街道的一個小行政村,幾年前,向飛躍集團所借出的150萬欠款,至今尚未歸還。”
在杭州,民間債權人鄭幸強起訴飛躍一案已經在該市上城區人民法院進入法律程序。
參與處理飛躍危機的一位當地政府官員透露,銀行方面的借貸,政府都能幫著協調。現在最棘手的就是要厘清飛躍這么多年所欠下的若干高利的民間借貸。“政府已經給邱繼寶建議,飛躍要想起死回生,這個毒瘤是眼下必須要割除的。”
此前,在公開的發言中,邱繼寶曾經自我反省認為:太倚重規模化、國際化,技術創新攤子鋪得過大。
在采訪中,該公司高層進一步解釋稱:“作為一家龍頭企業,近幾年,飛躍的技術創新,品牌投入和市場拓展,銷售服務網絡等確實占用了不少資金。但就是正在產出期,預期效益還沒有顯現時,遇見了大環境下的疊加壓力。”
椒江區政府一位官員向《小康·財智》記者透露,之前,飛躍似乎就暴露出不好的苗頭。飛躍雖然企業名氣大,規模大,但效益并不理想。“在整個椒江,從年產值上飛躍能排到前三、五名,但對地方財政的貢獻并不大,納稅僅排在十名之后。”
一位與飛躍有業務關系的縫紉機配件商說,早在幾年前,飛躍集團已經有拖欠貨款的苗頭。“也不是不付錢,就是每次只支付10%,一些零配件企業后來支撐不下,就不再給他做了。”
飛躍集團高層表示,外界飛躍裁員,拖欠工資的傳言并不屬實。事實是,只是有幾十個達到退休年齡的職工正常退休而已。
該高層稱,車間工人也是按照工作定額來發薪水。“企業接的訂單少了,工人的收入自然也隨之正常變化。”
椒江區下陳街道一位當地人士告訴《小康·財智》記者,早些年間,能在飛躍上班是很讓周圍人羨慕的。當時,一個普通工人在飛躍就能拿到1500元至2000元的工資。而現在只能拿到600元左右。
浙江制造業普遍惶恐
在臺州當地,還有多家知名的縫紉機設備生產企業。但這些企業老總對于飛躍的劫難并沒有表現出幸災樂禍。
相反,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公司老總說,飛躍倒下以后,對其他企業發展并不是什么好結果,“如果銀行得出的結論是整個行業的不景氣,或者沒有前景,那么我們也同樣要面臨資金鏈的問題。”
他表示,今年年初,整個臺州縫紉制備企業已經面臨銀行的凍結貸款的壓力。“要改變低附加值,利潤低下的現狀,必須要搞研發,但創新、研發肯定要占用大量的自有資金來搞投入。資金鏈自然也就緊繃。”
當地政府官方權威統計的“2008年一季度臺州市工業經濟運行分析”表明:縫制設備行業產值為34.5億元,同比增幅-5.1%,一季度縫紉機產量為101.6萬架,在去年同期產量下降35.1%的基礎上,今年同比繼續下降15.3%。縫紉機行業產銷總體形勢今年不容樂觀,產值和效益也出現明顯下滑。
在飛躍集團所在的椒江區下陳街道,共有縫紉機整機生產企業40多家,零配件生產企業400多家,從業人員近2萬余人。
“作為臺州最大的縫紉機整機企業,飛躍集團如果倒下,除了政府面子掛不住外,這個連帶效應也會危及其他當地其他縫紉機設備生產企業。”椒江區一個政府人士稱。
由臺州市發改委官方發布的該市“2008年春季經濟運行報告”曾經預警,由于臺州區域塊狀經濟、產業集群的特征,“區域內企業生產經營關聯度大,企業之間相互借貸、擔保較為普遍,在經濟繁榮上行時期可以相互扶持加快發展,但到了經濟緊縮下行時期,某些企業資金周轉不暢會引發更大范圍企業經營風險,形成多米諾骨牌效應,產業風險容易演變成區域經濟系統風險。”
多重原因釀成資金鏈緊繃
除了飛躍,其他同行的日子確實也不好過。據臺州市另一家規模較大的縫制設備企業的測算,去年一年人民幣匯率變動,原材料上漲、出口退稅政策調整、用工成本、運輸成本、財務成本等6項成本就帶來該企業損失達人民幣5億元。
同時,由于國內與縫制設備行業關聯度大的上游產業——服裝、玩具等行業非常不景氣,如廣東東莞服裝企業倒閉上萬家,湖州部分服裝企業關閉等影響,這些行業的萎縮對縫制設備產品在國內市場的銷售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去年以來,原材料價格上漲、出口退稅率下調、勞動合同法規范勞動用工從而提高了勞動成本,以上幾個方面使該行業成本費用的上漲更為驚人。
當地一位縫紉制造業商人告訴記者,從原料到勞動力成本,生產成本一直在不斷攀升。“過去雇一個工人800到1000元就可以了,而現在1200元到1500元,外地工都難找。”
“在原材料方面,也是一個月一個價。一些企業,甚至不生產,只要進口原料囤積,就可以了。這樣還省了物流運輸的成本。”這位商人坦言。
正是由于縫制設備企業生產成本的高企和營利空間的壓縮,迫使臺州部分企業壓縮生產規模。臺州市經委一位官員透露,在年初,臺州市部分縫紉機生產廠家已經開始裁減員工。
記者了解到,為了應對這一局面,在臺州寶石縫紉機設備公司,9大車間已經縮成5大車間,同時已不再生產附加值低的產品。“在過去公司還會把一些低利潤的訂單拿來,再轉讓給其他當地同行去做,但現在,接都不敢接了。”該公司一位人士稱。
其他一些企業的小加工商品,此前已經在往越南等東南亞地區轉移。
民間借貸活躍
雖然飛躍因為民間借貸不堪負重,但在臺州當地,民間借貸對于企業乃至普通民眾已經習以為常。據人民銀行臺州中心支行調查測算,臺州民間借貸的資金規模不少于20億元。
臺州中小企業的資金鏈主要兩個環節:銀行和民間融資。在遭遇今年年初的銀根緊縮的政策下,以低利潤制造業為主的中小企業普遍出現民間借貸的情況。而且,利息也在逐步增高。從月利2分利,到4分利,乃至6分利。
臺州市發改委國民經濟綜合處副處長顏小將做了一個比喻,這就好比蹺蹺板一樣,股市融資能力弱化的同時,又遭遇從緊的貨幣政策,原材料一漲價,企業現金流必然增加。這時唯一的途徑仿佛就只有民間融資了。
為了真正摸清臺州民間借貸的真實情況,臺州市發改委以調查問卷的方式對該市民間融資展開專題調研。此次共發放問卷100份,收回80份。其中中小企業的數量占了60%。
該問卷調查中發現,在對待民間融資的態度上,75%的企業認為民間融資是合理的。
60%的企業認為當前向銀行、信用社借款的難度有所增大,而在調查的中小企業中,這一比例更是達到了75%;67%企業(其中中小企業的這一比例達到了77%)認為向銀行和信用社貸款存在相當的難度且貸款不能滿足企業的資金需求。
主持此次調查的顏小將分析認為,“在貨幣從緊的宏觀環境下,不少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在資金的供給上已面臨著較大的壓力。”
該數據表明,67%的企業表示不能接受當前民間融資的利率水平。
顏小將說,雖然民間融資的利率偏高。“為了自身生存發展,向銀行和信用社貸不到款的企業還是不得不依靠民間借貸進行融資,這就存在著較大的金融風險。”
游離于法律之外的高利貸
臺州市發改委的相關官員也表示,民間金融作為常規融資方式一種有益補充,的確是不少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的一種重要的融資方式。“由于其運作方式的靈活性和多樣性,民間金融在當前資金從緊的大環境下顯得尤為重要。”
在當地,銀行、民營企業和民間借貸者甚至能夠出現一種潛規則下的“伴生”關系。“當你從銀行貸不到錢,信貸員馬上能給你一個可以借到錢的電話。”
近年來,臺州不斷涌現出與以往非法民間借貸組織有著完全不同特征的新型民間融資機構,它們都有一個合法的身份:擔保公司、投資咨詢公司、物資調劑商行、典當行等。
這些金融機構在此身份的掩蓋下發展出了一個分工有序、層次分明的民間融資市場,主要是從事超短期和短期的借貸。
臺州政府一位官員告訴《小康·財智》記者,經過幾年來的打擊,明目張膽的地下錢莊已經不多了。有些變了名目以后,搖身成為“擔保公司”等形式。“合同簽訂極其不規范,有些借期甚至只有一天,今天借,明天還。”
有知情人透露,上述合同為了規避法律,書面約定的利息雖然不高,但違約金高的離奇,達到每天3%的程度,這樣下來,一個月,還貸數額就要翻一番。還有一些,直接已經在借款之初就把利息扣除了。
由于相關法律的不明確、缺少必要的監管、加上運作方式的“高利貸化”,新型民間融資組織容易產生支付風險。
而民間借貸一旦形成非法集資性質的高利貸,肯定是會有黑勢力出面支撐的。記者從當地司法部門了解到,有些時候,高利貸等非法民間借貸也會利用上述規避法律后的合同文本,找律師通過訴訟程序,用判決執行的方式,尋求公力救濟。
“從法律上講,如果在30人以上,利息固定,基本上就可以認定是‘非法吸納公眾存款’。但實際操作中,由于牽扯的范圍都是親戚、朋友,所以很難主動查處,司法部門予以主動處理的幾乎沒有。”當地司法界一位人士告訴記者。
還有一些明是借貸,其實變通投資,收取固定回報,當地造船、房地產等行業的變相拆借也蔚為盛行。
“這種短期借貸又是不少企業在資金鏈緊張時的‘救命稻草’,一旦發生支付風險,容易引起連鎖風險反應,甚至對整個金融體系產生沖擊。” 臺州市發改委的相關官員無不憂慮地表示。
臺州市發改委“一季度金融形勢分析匯報材料”進一步顯示,“自年初以來三個月,臺州共發生涉及銀行融資的企業關停或企業主逃匿事件28起,危及銀行債權2.18億元。其中,企業因從事非法融資業務出現壞賬而關停或外逃的企業有6家,危及銀行債權3333萬元;因經營不善、民間融資過大、擔保過多等問題導致的關停或外逃的企業有14家,危及銀行債權8354.6萬元;因企業資金鏈斷裂而導致的關停企業有1家,危及銀行債權9101萬元。
“做會”之風盛行
在臺州當地,用“民資豐厚”這個詞并不為過。浙江當地的經濟界專家分析,民資豐厚,當地人有創業沖動,是臺州等江浙地區民營企業民間融資的主要原因。
長期以來,中小企業得以發展的原因也在于此。在當地,只要有錢,無論是公務員還是商人,都會把錢投到實業。在此前,中小企業在民間融資,幾天之內,湊幾千萬的數目根本不成問題。
造船行業在臺州目前是最賺錢的行當了。基本上,做的好的話,一年就可以收回成本。“一兩百萬以下的,愿意借給人家,別人都不要了。”
由于民營經濟發達和民間資本的雄厚,在臺州,以民間借貸為主要方式的民間金融活動廣泛存在。由于企業自己集資,貸款、擔保的比較多,民間借貸儼然已經成了“第二銀行”。
據當地人士介紹,在臺州,早年間,做會、標會之風就很盛行。所謂“做會”,最早稱之為互助會。比較簡單的方式就是,十幾個人參加,十萬元的一個會就是每人拿出一萬元,一期時間半年到一年不等,長的二、三年也就做完了。發起人稱作“會頭”,會頭使用這筆錢可以不付利息,以后再用的人就要付一定的利息。
在初期,做會主要用于互助、互利性質,各家買房、辦大事。在早期的創業期,由于所用資金有限,也會用做會的方式來籌措資金。
后來會越做越大,資金發展到十幾億,異常混亂,有的一個會甚至幾百上千人,會頭再去參加別的會,呈寶塔狀的一個會套另一個會。
做會做到瘋狂的時候,為了參加一個所謂的“黃魚會”,甚至有人送一套房子給會頭,來參加進來。有知情人稱,“房子的確是幾十萬一套,但有些做會一年下來,也能換回一百萬。”
當地一位人士稱,當時,社會上半數以上的人甚至都參與進去了。在椒江,曾經查處過一起會案,資金缺口達好幾個億。幾年前,臺州市政府還專門成立過“請會辦”這一部門,來處理這些問題,為此清理了好幾年。
在某種意義上,過去的做會風波也反映了臺州民間融資的活躍程度。
顏小將說,“如何規范民間金融,特別是對新型民間融資組織發展進行有效引導,讓民間金融走向前臺,成為合規、透明的信用行為,為企業提供一個新的融資渠道,已然成為一個有意義的新課題。”
“刀款”之利
臺州市發改委6月份所做的“民間融資專題調研”中的統計數字表明:“民間借貸的平均利率為年利率12%,高于銀行一年期貸款基準利率為4.5個百分點,是銀行貸款基準利率的1.6倍;80%的企業表明能接受的民間融資水平為銀行貸款基準利率的1.1—1.3倍。”
就當地的制造業、加工業來說,本來利潤就及其微薄,如果超過民間的2分利進行借貸,基本上已經還不清了。
記者了解到,在銀根緊縮的情急之下,有些變了相的投資公司所放出的月利已經達到了7、8分之高。
如果利率超過一毛以上,這也就是當地俗稱的放“刀款”。當地人士進一步向記者解釋,“所謂刀款,就是利害如同刀刃一樣鋒利,足以讓人家破人亡。”
有知情人透露,這個時候再如此高利去借,無非是為了借了后再還銀行,以便換取銀行的新貸。這個時候如果銀行卡了脖子,不放信貸,企業資金鏈自然就嘎然而斷了。
當地政府向銀行施壓
據臺州市經委一位官員回憶,在6月初召開的“臺州銀行業小企業金融服務工作會議”上,面對在座的近百位銀行行長、信用社主任,市經委主任張銳敏曾經一度言辭激烈:“你無緣無故把我們企業資金鏈給斷下來,這些銀行在今年的考核當中一定不能當先進,更不能拿政府的獎金。否則,我們這些人就變傻子了!”
張銳敏還當場對當地各位金融大佬攤牌:“在這個時候所謂共同難關,就是要保證這些企業資金鏈不能斷。”
一位中小民營企業的老板曾向《小康·財智》記者發牢騷,當地企業人士把一些商業銀行的行徑,戲稱為“二奶理論”。“你企業發展好,有錢的時候,她比誰都投懷送抱,但一有個什么風吹草動,她又比誰都撤得快。”在他看來,這一特征,在此次臺州中小企業普遍資金鏈緊繃的情況下,尤其表現明顯。
當地某國有銀行的高管認為,在今后的一段時間里,銀行業,尤其是新興的商業銀行,如同國內保險業一樣,分化淘汰是一個必然。“你不能和企業一起同舟共濟,企業自然自身也有一個選擇尺度。”
飛躍的態度顯然是這一觀點的很好佐證。談到此次危機時,飛躍集團的一位高層曾經向《小康·財智》記者唏噓不已,在政府的協調下,有些國有銀行對飛躍非常支持,并沒有壓縮貸款。“沒有當地農業銀行、廣發銀行等銀行的支持,后果是不堪設想的。合作了這么多年,關鍵時候,這份感情確實令人感動。”
《小康·財智》記者從當地農業銀行獲取的數字表明,此言并不虛偽。僅僅在該行,飛躍所欠債務就達一億元之多。
同時,飛躍一名高層也不點名地向記者介紹了被其稱之為“明顯有落井下石行為”的當地一家銀行的某些做法。
銀行業自身的尷尬
就在《小康·財智》記者在當地采訪期間,6月25日,臺州市召開了全市金融工作會議,在該會議上,臺州市市委書記張鴻銘稱,“在排查金融風險的同時,要在兩個方面抓信心:企業與銀行。”
市經委相關官員稱,銀行對待民營企業的確不能一刀切去對待。好壞全都切斷貸款供應。這樣無疑是“拔梯子”。“就是說,送你到樹上了,現在又把你的梯子給拔了。”
更有甚者,先哄騙企業,說好“今天還,明天貸”。但把借貸還了之后,反而以“信貸結構調整”為名不再續貸。
該官員表示,依賴銀行的無非是三種企業:剛起步的、贏利不好的和小企業想搞大的。“這些都需要銀行的信貸部去一一審核,這時候,銀行的素質就一定要好。”
浙江大學管理學院教授邢以群認為,國家銀根緊縮的政策初衷是為了治理投資過熱。但反映在地方上,尤其是江浙,反而會是企業資金需求量供應不足。
邢以群認為,在這個過程中,銀行的專業能力尤其需要提高。銀行的信貸當然要合理規避風險,但這種問題可以通過擔保、民間風險投資等保險貸款來解決。
“銀行金融業本來就需要創新。做到怎么樣既能夠滿足正當的貸款要求,又能夠使銀行控制風險。”邢以群表示,“關鍵是我們有沒有花功夫去研究。你不能因為有可能導致壞賬,就不貸款。”
有當地銀行業人士表示,短時間內,銀行這種規避風險的程序很難改變。“程序是為了保證信貸的合法、合理。否則,如果沒有這些程序把關,貸不貸誰款,由某個信貸員說了算,又會滋生另一種不規矩。”
銀行業每年拿走臺州50個億
當地官員表示,臺州的金融生態一貫受人稱道。作為一個地級市,臺州有銀泰、泰隆和臺州商業銀行三家商業銀行。這在全國都是罕見的。由于呆賬、不良資產少,外地金融機構也愿意來臺州建立分支機構。
記者了解到,目前的臺州市市委書記張鴻銘此前曾任是該市市長,因其極其倚重臺州金融生態的發展,還被人尊稱為“金融市長”。
在過去幾年,在臺州的金融業,每年都能拿走40至50個多億的利潤。
當地經濟界人士認為,同廣東、江蘇等沿海城市相比,臺州等浙江企業的發展有自己獨特的個性。
顏小將分析,廣東、江蘇主要靠外資,廣東有香港支撐,江蘇靠臺資。臺州等浙江企業都是靠自身資金起家,外資較少。
“這也體現了浙商的精明,雖然外資短腳,但也避免了路徑依賴,不會被別人掌握住發展命脈。” 顏小將說。
顏小將認為,地下金融的活躍也說明了臺州的金融環境好。這些是內地發展經濟時學習中,學不到的。
在當地,企業發展之初,起步時,基本上都是靠民間借貸,信譽好了之后,再去銀行貸款。民間借貸的靈活就取代了銀行繁瑣的手續。
作為一個企業來說,雖然股份也能換取資金,但股份的代價畢竟太大了。邢以群舉了一個例子。“比如一個企業,他現在缺一百萬,如果現在給他補入了幾百萬以后,一年以后,一個月的利潤可能就是四百萬。拿股權去換取現在的三、五百萬,他會感覺很可惜。所以說現在的情況下,借貸是成本最低的。所以哪怕現在是三分利,他也會借。”
邢以群認為,這也是中小民營企業樂于民間融資解決資金之苦的一個原因。
邱繼寶的臉譜
即便是遭遇著輿論的阻擊與輪番轟炸,雖然也有些許微詞,但邱繼寶在當地依舊算是口碑尤佳。
在當地,坊間還曾經流傳過這樣一段軼事。有一年春節,邱繼寶和妻子去外面游玩,在路上遇見了一個出車禍的精神病患者,他還親自把這個人送到了醫院進行救治。
雖然此事真偽無從考證,但在當地人眼中,邱繼寶一直是從底層一步步創業的企業家。飛躍集團一名高管稱,邱繼寶完全沒有緋聞,沒有花邊新聞。對生活要求也極其低。“公司有客戶接待,請客戶吃飯,他也從不出席。平時就住在廠里一個幾十平方米的房間里。他做飯,她夫人燒菜。”
記者在當地了解到,早年的邱繼寶做過泥水匠、補過鞋子。人也及其大方、肯吃苦。“是個有本事的人”。但近幾年,“經常在電視上看見他。”“講話能力是提高了,但內功并沒有練好。”
但是,誠如當地一位政府人士所言,作為一個企業家,人品和企業的成敗是兩回事。飛躍管理上漏洞,在目前的危機時刻,更容易讓人察覺并遭人詬病。
直接參與政府救助飛躍的臺州市經委主任張銳敏就曾坦言,企業股權全部集中在邱繼寶及其親屬手中,招致的決策風險過于集中,也是飛躍此次出現危機的一個誘因之一。
作為救助飛躍計劃內容的一部分,飛躍資產重組的方案已經提上日程。截至目前,飛躍集團的家族痕跡仍然很明顯:邱繼寶個人占股份的93%,其夫人占7%。
飛躍高層向記者透露,目前,改變股權結構,稀釋股份,徹底改變飛躍股權結構的提法已經出籠。引入資金的同時,還將引入管理。

邢以群分析認為,如同邱繼寶這樣的很多民營企業,都從低層做出來的,極其勤勉、有創業激情。但他們又都共同有一個矛盾的心理——極度自卑和極度自尊。
邢以群說:“在這個過程當中,當時創業艱難,也非常珍惜今天的成績,所以,即便有問題也顧及面子,不愿意和人去合作,更不愿意把傷疤揭示給人看,告訴外界他的真實情況。其實面子不是最重要的,企業發展才最重要。”
“多數中小企業產權是個人的,根本不具備健全的內控制度、財務制度,財務報告的真實性和合法性便很難為外人知曉。”浙江一位投資管理公司的人士分析,這也應該是飛躍等民營企業資金鏈脆弱,融資難的一個原因,“融資前,經營信息外界不了解和認可,即使獲得融資,之后的經營活動也難以監控。”
邢以群表示,民營企業只有增加開放性,有抗壓性、抗風險意識,家族式、封閉式的管理逐步轉變,才有出路。“對于一些民營企業,哪怕你不去調整你的產權結構,但至少還是可以通過引入經營決策,改變企業老板一個人說了算的局面。”
民營企業深陷“資金門”
事實上,不僅僅是在臺州的飛躍等幾個廠家,而就整個縫紉制造行業,乃至遍及整個制造行業、浙江為代表的外貿出口型中小企業來說,資金鏈的緊繃所造成的重創,已經讓他們陷入“資金門”。
在臺州,一夜之間7家企業關門停業的陰云,正籠罩在整個浙江民營企業的頭上。
臺州一家縫紉設備企業其產品80%出口東南亞、中東和南美地區,國內市場僅占20%。美國的次貸危機對其的影響還相對較小。
但即便如此,該企業老總也向記者抱怨,下游的國內品牌服裝企業是基本不用國產縫紉設備的,而此次倒閉的服裝企業主要是廣東等沿海的服裝中小企業,更是直接導致國內訂單的銳減。
該老總認為,國內縫紉設備行業的競爭早在幾年前,就極其不規范,“放賬”現象嚴重,這也是導致這次臺州縫紉設備等制造企業現金流緊張的一個直接原因。
中國縫制機械協會秘書長楊曉京在去浙江考察后,向《小康·財智》記者表示,產品同質化嚴重,低附加值,自主創新不足,市場價值鏈上充斥中低端產品,直接導致整個制造行業結構亟待調整。
“但正當整個行業結構調整過程中,遭遇到了這一大的經濟背景,著實讓中下企業難以招架。” 楊曉京認為,“道理很簡單,體現在縫紉制造行業的問題就是,下游的服裝行業的不景氣,在拖欠貨款,資金難以收回;銀行又銀根緊縮。每一個的資金鏈都緊繃著。”
楊曉京透露,在浙江諸暨,集中全國半數以上的繡花機企業。在2005年至2006年上半年期間,當地還有500到600家企業,而到目前,僅剩下了200家。50%至60%的企業都倒閉了。
著名經濟學家趙曉說,中國制造現在似乎提前進入了拐點,出口加工型的黃金時代結束了,這就意味著有許多的企業要倒閉,例如溫州有20%的企業處于停工和半停工的狀態,珠三角有上千的企業倒閉,同時,成本上升導致企業外遷,來自上海的數據顯示,大概有7000家浙江民營企業撤離上海。
資金鏈之困何以突圍?
“抓住機遇,快速發展是沒錯的。但一味簡單模式的復制擴張,敏感性、抗風險意識不強,也是飛躍的一個失誤。如果及早回籠資金,或許不至于今天這個局面。” 邢以群認為,飛躍的困境僅僅是此次民營企業資金鏈之困的一個縮影和活生生的標本。因為飛躍過去的輝煌是浙江民企的輝煌,眼前的困境是諸多中小浙企的困境,飛躍的應變方法,對很多企業都有參考意義。
記者采訪中了解到,寶石、杰克、通宇等當地縫紉制造企業正在進行企業股份制的完善和改造,打算進軍資本市場;同樣是縫紉制造企業,國內最大的裁剪機生產廠家——臺州的大洋公司也有望在近期上市。
臺州市發改委有關負責人認為,在改善民營企業融資環境,打造堅挺資金鏈,提高抗風險能力方面,政府是應該有所作為的。除了強化對成長型中小企業的資金資助與獎勵外,還應該加大對信用擔保機構的扶持和鼓勵,健全擔保體系。
也有專家指出,類似臺州、溫州這些區域的民營企業由于其進入門檻低,眾多中小企業缺乏核心技術和無形資產,“當整個行業一直低水平重復生產,商品缺乏可替代性時,銀行政策一緊縮,除了民間借貸的險棋之外,很難以得到外部融資。”
顏小將向《小康·財智》記者透露,在從緊貨幣政策背景下,為了緩解企業和項目資金供給緊張狀況,“政府已經在積極推薦保險資金投資項目,加大保險基金在臺州的利用力度。”
浙江企業當下的困境,已引起決策層的高度關注。7月初,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在浙江考察經濟運行情況時說,各級政府要強化服務意識,幫助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解決面臨的具體困難,辦實事、解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