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的夏天,我第一次走進城市,跟著老鄉在一個建筑工地做小工。一天晚上,一個工友買回來一種圓筒形水果,果皮上有眾多的花刺,堅硬刺手,說叫菠蘿。工友削去了菠蘿的皮,然后分給我們每人一塊。我覺得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于是想再買幾個回來。
賣菠蘿的是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她有一種質樸的漂亮,面容清秀,身材修長,動作如蝴蝶翩飛般令人賞心悅目。我說要買五個菠蘿,她微笑著幫我將菠蘿裝進了塑料袋。
我回到工地,給了大家兩個后,把剩下的三個削了皮一口氣吃了個光。然而,沒過多久,我就感到腹痛、惡心,隨之便是嘔吐、腹瀉、頭疼、皮膚潮紅、四肢發麻。工友們都嚇壞了,急忙把我送到了附近的醫院。醫生說是吃菠蘿過敏而引起的癥狀,打了一瓶吊針之后,我便恢復過來了。
看病花了一百多元錢,我非常心疼,就決定向賣菠蘿的女孩討個說法。那天,她穿著一件土黃色的背心,下面是一條藍色的牛仔褲。她抬頭看到我時,手里依然忙著削菠蘿皮。
“要買菠蘿嗎?”她微笑著問我,不流利的普通話與這身打扮顯示出她也是一個從農村出來的女孩子。
“不,不,我想問問吃這個會不會肚子痛。”看著她清純的面孔,我有些手足無措。
“怎么會肚子痛呢?”她竟然大笑了起來,嘴角露出兩個好看的酒窩。
“真的,那天我在你這里買了幾個菠蘿回去吃了后就肚子痛,還去醫院看了一次病呢!,’我有些氣惱。
“你沒有用鹽水浸泡吧?”她停住了笑聲。
“用鹽水浸泡?”我表示疑問。
“是啊是啊,吃菠蘿千萬別忘記用鹽水泡。要把菠蘿切成塊先放在鹽水中浸泡30分鐘,然后再洗去咸味,就可以消除過敏性因素,還會使菠蘿的味道變得更加甜美。如果直接食用的話,就容易引發過敏,嚴重的話還會突然暈倒。”她心直口快地說道,“也真不好意思,那天我沒有特別交代你,讓你受了傷害。”
她把一塊浸泡好的用竹簽插著的菠蘿用水沖干凈后遞給我,說:“你嘗嘗這個,是不是特別甜特別脆?”我接過菠蘿,送入口中,果然特別爽口。當我給她錢的時候,她卻拒絕了。于是,那天我就站在她身旁,幫她賣了半天菠蘿。
之后的幾天,每天收了工,吃完飯沖完涼后,我就去她那里幫忙。我從內心里開始喜歡這個女孩子,看得出她對我也有好感。“菠蘿妹”叫小菊,跟著在城市里賣菜的嫂嫂來到這里:還不到半年。聽說賣菠蘿很賺錢,小菊就開始賣起了菠蘿。每天一大早,她就騎著一輛三輪車去水果批發市場批發菠蘿。大街上是不敢去叫賣的,她就在小巷中賣,從早晨一直賣到晚上,收入還真不錯。
跟小菊在一起,我很開心。小菊已經習慣了我每天晚上去給她幫忙,并會在我去的時候,準備兩份可口的晚餐。小菊知道工地的伙食不是很好,她總是想方設法地給我買好吃的。說實話,我并:不好吃,我只是喜歡小菊罷了。時間長了,我就不想再接受這樣的感謝方式,于是我很少去她那里了。
再次去時,小菊埋怨我,說我不來幫忙,她連吃晚餐的時間都沒有,我就說出了我的想法。誰知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我們是朋友,你給我幫忙,我給你買些吃的難道不應該?”
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和小菊之間無話不談,但我一直沒有說出自己對她的喜歡。因為我明白,我們都是這個城市的過客,夏天過后,又不知道要漂泊到何處,我們沒有資格談感情。
有一次,我在街頭看到一個性感的女孩在賣水果,一襲紅色的連衣裙,舉手投足間充滿著誘惑。她的生意特別好。那天晚上,我開玩笑地說小菊穿得太破舊,身上還散發著菠蘿味,這樣子生意就不會好。小菊聽了我的話,抿著嘴角,委屈得像要哭,我趕忙轉換話題。
第二天見到小菊的時候,我發現小菊做了一個發型,臉上化了淡淡的妝,身上灑了香水,超短牛仔百褶迷你裙配緊身上衣,這樣的打扮的確惹火。我盯著她看了足足有五分鐘。
正是這樣的改變,使小菊的生意比平時好了幾倍。從這以后,每天下午總有一個大款模樣的男人來買小菊的菠蘿,他每次來買的時候,眼睛總是不停地盯著她看,末了總是扔下一句話:零錢不用找了。男人風雨無阻地在小菊的攤前買了一個多月的菠蘿,兩人便熟了。小菊說,你天天買菠蘿,是不是用菠蘿當飯吃?男人說,你看我是一個庸俗的人嗎?小菊笑了笑說,一看你就是一個文化人。男人整理了一下領帶說,今晚我想請你吃飯,肯賞臉嗎?小菊輕輕一笑。
晚上,小菊提前收攤,準時赴約。男人出手大方,點了滿桌山珍海味,小菊從沒吃過這么豐盛的飯菜,她吃得開心極了。吃完后,他們又在馬路上散了一會兒步。男人說,他愿意把小菊像菠蘿一樣“泡”起來,小菊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但她臉上洋溢著快樂。
幾天后,小菊沒有再去賣菠蘿,小菊從街頭小巷消失了。
一年后,我從小菊的嫂嫂那里得知,小菊和那個男人同居不到一年就結婚了,那個男人很寵愛小菊。她的嫂嫂說,小菊這女孩命真好,在這個城市里賣菠蘿,卻收獲了一樁美好的婚姻。
后來,我離開了那個城市。每年夏天,一看到菠蘿,我都會想起小菊。如今的小菊,身上是否還留有菠蘿般純凈淡雅的香味呢?
(選自《打工族》2007年10月,蒼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