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婚介所出來,摸摸自己的臉,燙燙的,雖然看不到,但我知道我的臉色可以與難產的母雞媲美。
事情是這樣的。我是一位29歲的女孩,雖不是國色天香但還算漂亮,遠未到任哪都下垂、任哪都打褶的年齡,也曾有過勉強算作愛情的愛情。但我不得不說,我沒有找到令我中意的愛情。不過我拒絕承認自己失敗,甚至覺得失敗的正是那些不管是從我身邊逃走或被我踹走的男人。
至此,眼睛雪亮的人士或許已經看出,我是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女人,您總不能逼著我承認自己的不優秀。事實上我的眼睛也很優秀,像蜻蜓的復眼,所有男人的缺點都在我的視網膜嚴重放大,以至于今天我絕望地對那位好似發了福的紅娘般婚介所負責人說出“我要訂做一份我中意的愛情”這樣的蠢話。
我還對那個胖女人說:我是來尋找愛情的,可不是什么征婚。她聽后每一個脂肪細胞都在笑話我,那張肥臉顫顫的,仿佛一大塊被猛力摜在砧板上的肉。于是我的臉開始發燒,我的手不自然地把垂下來的劉海徒勞地攏上去。
只是害羞而已,我堅信自己能訂做一份令我滿意的愛情,正如我從不會懷疑在家樂福買不到一塊肥三瘦七的五花肉。這個世界比超市大多了,這個世界的男人也未必比肥三瘦七的五花肉更少。
看在中介費的份上,“生意”成交了。我說出自己訂做的愛情中男主人公的尺碼與條件后,胖紅娘答應三天就能“交貨”,她說這話的時候用香腸一樣的手指拍了拍電腦。
現在那個被胖女人稱作“貨”的男人就坐在我的對面,坐姿瀟灑隨意,白皙修長的手指把玩著亮晶晶的zippo打火機,從他蹺起二郎腿的那只褲腳里,我能看到他雪白的、纖塵不染的襪子。
我在那胖紅娘開出的訂單上寫著:可以吸煙,但絕不允許用那種一塊錢一個的打火機,我替他丟不起這個人。生活要有品位,可以不拘小節但絕不可以邋里邋遢。我迅速衡量了一下,似乎這些都符合。于是,我開始考察他的談吐學識。
對于談吐與學識我是這樣要求的:可以說粗口,但要粗而不俗;可以溫文爾雅,但別娘娘腔,說話是男中音,以水均益為底線。學識嘛要讀過王小波王爾德,知道托爾斯泰托洛茨基,國學能認識鐘鼎文,西學最好能翻譯法老墓上鐫刻的古埃及文字。甲骨文就算了,我一貫不會那么苛刻地要求別人。
天知道那個胖紅娘是否曾做過間諜,這樣碩果僅存的男人居然就被她找到并活生生地坐在我的面前。這個優雅的男人此時正用迷人的男中音為我背著聶魯達送給情人的足足一百首十四行詩,然后又用詩經中的酸詞挑逗我,最后還調皮地在我的手背上寫上了三個鬼畫符般的甲骨文——他溫柔地伏在我的耳邊低語:寶貝兒,這在甲骨文中是“我愛你”的意思……
他散發出的男性氣息幾乎使我暈厥過去,他那有著淡淡的古龍水香味的發梢輕輕掃過我滾燙的雙耳、冰涼的鼻尖,癢癢的——“啊欠!”我打了個愜意的噴嚏。迷亂而不情愿地睜開了眼睛。
睜開一雙秀目,我看到了弗洛伊德,那是我的寵物狗。此時它正把前爪搭在床頭,用毛茸茸的腦袋執著地拱我的臉蛋。哦,該起床了——這個綿密而甜美的夢結束了。
推開窗子,對面樓上的音樂聲放得近乎囂張。“二手玫瑰”的破鑼嗓子在熱風里像蒼蠅一樣無規則地亂撞——我們的愛情繼續開,往哪開,往枯萎里開——
(選自《現代交際》200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