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詩人
當他們提到“女詩人”
“女”字咬音很重,“詩人”拖上
輕滑的飄音。神秘和隱晦
仿佛一切帶著女性卵巢的特征
他們愿意這樣提起:
花裙子、性感、曲線
以及文字里,口紅深淺不一的痕跡
可誰又會明白,曾經我飄蕩在南方的小鎮
曾經在火車的轟鳴和搖晃中
曾經在飛機掠過的云層里,一次又一次
陷入迷茫
在那些詩意的陷阱里,我
如何苦苦地擺脫“女性”的糾纏
當我一次次看到我的生活
我的愛情、我的寂寞
我多想藏起那根會說話的手指
我多希望那些虛構的愛情還原它的血色
就像夜晚如同白晝降臨
在我最累的時候,我覺得真不該為這些
無用的詩歌,不甘平庸
今晚,我多么向往沉默
向往時光的泡沫就這樣輕易地將我覆蓋
向往不再忙碌的生活
在陽光下,我仰視春天
多希望自己是生動的,透明的
不被你們輕易地打擾
和自己相愛
我確信我的前世,是
一個綠色小妖
我的藤蔓爬上墻頭
我的指甲,被雨水洗得很綠
我總是癡癡地眺望籬笆外的世界
幻想有一天,路過的書生為我失魂落魄
我相信命中注定的情人
一生只能愛一次
為什么那惱人的春風
沒有帶來你熱愛的目光
我擠在更多的虛無里,看自己的影子
那些遼闊的疼痛照亮每一個夜晚
如果,此生注定是寂寞
我伸展的藤蔓,抓住了什么?
我承認,我是空空的
和自己相愛。誕下詩歌
婚姻與戰爭
穿越多少邊界,才能找到家
一個趕走無數侵略者的人
卻不是戰爭的勝利者
瞧,她鬢發潦草
雙眉間因過于激動,平添些許皺紋
她,目光犀利
舞動的袖口還留有昨天廚房的油漬
當圍觀者驚恐退散
那個曾與她歃血為盟的伙伴
現在,陌生如同路人
吃飯、睡覺、言語、氣息
她不停地制造瑣碎,假想被遺棄
像一截行駛的火車,丟掉開頭的那一部分
“我只想了解你,并且離去”
現在她清點戰場
俘虜是兒女,戰利品是一件襤褸的婚紗
或許,結局不具備完美和詩意
但這樣的戰爭。本來就缺乏正義的借口
它讓人越來越疑惑:
究竟,誰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
那一列火車。真的是開遠了
它留下一截無言的軌道,留下一聲鳴笛
就像一段青春,開出沒有硝煙的戰場
開出我們的記憶。
剪枝
我把自己磨成了最鋒利的刀
用來承受生命之輕
承受人世間多余之愛
春天。當枝葉開始泛濫
我如何抑制內心的波瀾
學會沉默,學會一言不發
疲倦、傷痕、骨骼里留下的微寒
這不是我想看到的春天
我留下一把剪刀
決定剪下許多狂妄的枝條
當有一天,我的臉上長滿皺紋、灰塵
我知道,親愛的
我沒有把自己修理得干凈和徹底。
湖邊的樹
我想:所有的樹都是被渴望的
被一場雨洗禮
被一種事物熱愛
最后,它們茂盛地生長
覆蓋了以前的傷痕
湖水繞過不安的路
風,舉著枝椏
有時,我們是孤獨的
需要放棄,并適應一小段黑暗
當我撫摸過那些歷經滄桑的軀體
我是說,有些東西已經不存在
只留下時間
像樹,一樣站立
而一棵生長茂盛的樹,究竟代表什么
當我把鏡頭對準它
對準天空、陽光,一只從水面飛起的蟲子
我是說,生活中
我們確實需要堅持和勇氣
電影院的故事
一切的時光,終會老去
放映大廳里空空的座位
單一、破舊的窗戶
我仍能感受時間久遠的氣息
像一雙不斷向外張望的眼睛
那些潮濕和暗色的青苔
還有墻角荒蕪的草
占據著某個年代、事件
穿越著一些微小的幸福
時至今日,我依舊清晰地記得
電影院的門口,明亮的燈光下
一個中年男人和藹的笑
而他手里牽著的女孩,有著怎樣幸福的臉龐
她,不時側過頭
偷看。那張曾經嚴厲的臉孔
她在想:“他一直愛著她,
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方式”
就像現在,幾十年過去了
她才學會親熱地喊他一聲:“老爸”
是這樣的春天
我知道,是這樣的春天
讓風,像一片云那樣輕盈
我知道,是這樣的春天
讓鳥鳴,像一粒種子開始發芽
我知道,冬天過去
春天來了。風,就這樣地吹
一棵樹,就這樣綠
一個人的胸懷,被風吹得鼓蕩蕩
就要敞開了
我是從第幾粒扣子開始
把春天,塞進胸膛
一片油菜地,成群結隊的蜜蜂“嗡嗡嗡”
它們,太吵了
聽不進我在喃喃地自說自話
一個夏天的明亮
所有的影子直立起來
陽光下的一排,多么整齊
靜靜的荷葉,它們是
一群安靜的孩子們棲身在荷塘
在風吹過,不言不語
一支荷,露出水面
嬌艷、展開、褪去
直至露出內心的實……
我想:我喜歡這樣的夏天
一切都沒有遮蔽,敞開著
放棄羞怯和矜持
一群蜻蜓,帶著風透明的翅膀
飛過來,又飛走了
一個夏天——驟然明亮起來。
苜蓿
苜蓿,苜蓿
幾十里紫色的長帶
幾十里的花香。飄過河
在無人的原野,在泥土的芬芳里
你為誰守身如玉?
風過。小小的顫栗
像相愛的人,遇上春天
苜蓿,苜蓿
那些不知歸途的人
那些慌亂的腳步
我這樣完整地開著
天空。真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