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介紹:
純子,原名曾竹花,女,1974年出生,作品散見《雨花》《揚子晚報》《中國新聞出版報》《江門文藝》《金山》等雜志報紙,并有詩作入選《新華文摘》《少男少女》等雜志。著有個人詩集《一個人的花園》。
拯救(組詩)
拯救
挽留春天,拯救鳥語花香
搬來木材,拯救失望的火焰
等待黎明,拯救看不到邊的黑暗
建造清池、碧波,拯救魚類、蝦類、貝類,和水草
栽種森林,拯救沙漠,拯救飛禽、昆蟲、和走獸
翻出舊事,拯救過去的歲月,和曾經的力量
奏響喜樂,拯救挽歌、悲歌、哀歌、喪歌
打開名著,拯救優秀的詞語,和篇章
找到情書,拯救瀕臨滅絕的愛情
招呼靈魂、留住良知,拯救腐敗、淪落,和冷漠
澄清謠言,辟清蜚語,拯救無辜的女人、和男人
驅趕淚水,拯救受傷的,疼痛的,悲痛欲絕的事物
也請趨趕我,蔑視我,一個多余的、傷感的人
來拯救詩歌,恢復詩歌的快樂、名譽、和勇氣
一切都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春天消失了,鮮花消失了
牛羊消失了,山川消失了
這個世上最疼我的人,在我
六歲的時候,永遠的消失了
想他的時候,我跪在他的墳前
流著眼淚,他卻不和我說一句話。
我的青春也消失了,手心那一條
蔥郁的河流,剛剛經過三十的拐角
就迅速黯淡,變成了暗黑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些白天的繁冗蕪雜,在黑夜里消失
那些凡塵的愛恨情仇,在死亡里消失
換掉
換掉名字,換掉面具
換掉模樣,換掉說話的語氣
和神情,換掉身份,換掉職業
換掉氣候,換掉四季
換掉詩歌中的濃酒,換上淡水
換掉烏鴉被定勢的黑,換上清白
換掉貪婪的火焰,換成平靜的溪流
換掉漢樂府,換成漁家傲
換掉聲母,換成韻母
換掉奇數,換成偶數
甚至換掉性別,換掉身體里的卵子
換成精子,換掉自己的一切
換掉論壇中,一個虛假的馬甲,
換上一個涂真實文字,說真實話,
聽真實聲音,真實的靈魂。
什么都不是我的
什么都不是我的:露珠、
霞光,不是我的,是清晨的
夕陽、炊煙,不是我的,
是黃昏的。熒火、蟲鳴,
不是我的,是黑夜的。
都不是我的:姓氏不是我的
是祖先的,籍貫不是我的,
是戶口的,血型不是我的,
是父母的,身份證上的號碼,
也不是我的,是中國一個合法公民的。
經歷不是我的,是人生的,
青春不是我的,是歲月的,
詩歌也不是我的,是純子的,
就連一米六零的個頭,五十公斤的身體,
也不是我的,是我愛的親人們的。
都不能刪除
不能刪除晴空,那是白云
的故鄉,不能刪除大地
那是小草的懷抱,不能
刪除語言,那是聲音的本質
也不能刪除黑字,那是白紙的憑證
不能刪除蟬鳴,那是夏天
高調的火焰,不能刪除白雪
那是冬天卑微的身世,不能
刪除精血,那是沉默的父親
也不能刪除子宮,那是貧賤的母親
不能刪除憂傷、懦弱、委屈
痛苦,那是履歷中的盛宴
不能刪除關節疼、偏頭疼
胃疼,那是身體里的遺囑
都不能刪除呀,所有的都不能
刪除,我思前忖后,只能刪除
我和你呀,兩個無所事事的人
一對終日為愛反目的人
你的悲傷
你的悲傷,從心里走出來
通過哽咽的喉嚨,到低沉的
口腔,然后,到潮濕的眼眶
這是你的傷口,暴露了你的
鮮血、傷痛和無助,你捂不住
你不是人生的醫生,不知如何
消毒、上藥、止痛,所以,
你只有不停的說:
都走了,一個個都走了
還沒到秋天,都凋零了
你無法追問他們,你只有
不停的問自己,把一顆脆弱
的心,玻璃一樣,詢問成
傷痕的碎片,灑落一地。
我一直不停的說
我一直不停的說,把白天說過
的話,做過的事,有過的悲傷
和生活的陰影,都要再說一遍
我怕忘記我是誰,我怕忘記自己
還有一張誠實的嘴,我怕丟失語言
成為一個啞巴。所以,我一直在講,
從早上講到晚上,在信息里講
在電話里講,我不斷的用語言這把
牙刷,及時剔除內心的慌張、虛偽
和自私,以此,一次次保持
我口腔的純真,和內心的干凈
孤獨
比黑還黑的夜里,我騰空了
身體里所有的往事,而避免
思緒的車子和它相碰,我甚至
繞道行駛,還是在道路的關節處
被記憶,輕輕的蹭破了皮
所有的朋友都逐漸消失,他們準時
關閉了他們的聲音,那個夜歸的
人還沒有回來,也沒有何時
歸巢的消息,我只好再三詢問
床頭那一杯平淡的茶水,詢問
窗外的路燈,和天上的明月
手中的文字剛剛開頭,就已經
身陷絕境,除了短暫的夢境
誰都不肯收留我冰冷的身體
我搜遍全身,只摸到一根還
健在的火柴,它需要費盡周折
才能點燃我身體里的火苗,我
無意瞥到自己的等待,被黑暗
層層包圍,孤單的弱不禁風
桃花
在春天,我想用很多的花
為我的詩歌命名:迎春花,杜鵑花
梨花,薔薇花,月季花,映山紅
或者油菜花、薺菜花,紫蕓英也可以
她們是詩歌的衣裳,我前世的美
但我不想聘用桃花,不想動用她的姓氏
她的風情美麗,她的胭脂盒和百寶箱
今年我占卜算卦,命中不犯桃花,詩歌
也不犯桃花。所以我一再回避桃花
甚至始終懷有警惕,我怕她和
我的詩歌偷偷戀愛,然后偷偷成親
在江南溫暖的氣候下,我怕
控制不住詩歌,和生米煮成熟飯的愛情
你告訴我一定要快樂
你告訴我一定要快樂,一定
要做快樂的人。不要總是
無限放大自己的皺紋,和滄桑
歲月是一條永遠不能回頭的路,沒有
誰可以買到一張回程票 ,所以要
坦然面對頭上的那一束青絲,最終都
將被歲月的風霜染白,而人生這場
匆匆的聚會,酒終會喝完
歌終會唱完 ,我們都將前后撤席
命運無常 ,就像天氣多變
剛剛愈合的傷疤 ,還會在持續的陰天
隱隱作疼。而剛剛擦凈的身體
還會有新的煩躁如灰塵吸附,什么
事情不要陡生絕望,所有人不要
看的太清,我們不能被自己
的傷感逼到絕境,做個快樂的人
學習一只麻雀,她那么渺小
沒有人注意她的存在,在廣闊
的天地里,她照樣嘰嘰喳喳
的歌唱,學習一只勤勞的螞蟻
她那么貧窮,依舊熱愛生活
風雨來了,依舊快樂的往高處搬家
結果
這個春天,我曾經想把
我的每一首詩當成一種花
然后,種成一座花園,結果
它們卻成了我的棺材,其中
最合適的一副,要把我埋下去
塞起我的呼吸,蓋起我的眼睛
堵住我的思想,一點一點,
把我,下降到土地之下,
文字的最涼處。無情埋葬。
凌晨三點
凌晨三點,所有的事物都
陷入迷局,像烏鴉跌入黑暗
如果堅持旁觀,堅持描述,只會
愈描愈黑。四周,布滿猩紅的呼吸。
和清晨還有一段距離,適合放養思緒
適合做長夢,適合釋放身體里那個
被囚禁的人,讓他出獄
除暴安良、懲惡揚善,或者,
涂梵高的葵花,彈貝多芬的命運。
星星還在崗位,露珠還沒有誕生。當我
爬上月亮,看見夜歸的行人,牽走
我唯一一頭文字喂養的毛驢。我被迫停頓
在黎明的懸念里,左右搖擺,等待謎底,
泛著魚肚白,慢慢揭開。
假如你有片刻想起我
如果你偶爾,有片刻的想我
請忽略我暫時的愁容,忽略我
被憂傷左右夾擊的窘態
請忽略,請忽略我錦繡的外衣
和布滿補丁的內心,請忽略我
我的高跟鞋,它總是擠壓我的前程
請忽略我內心那一條整夜流淌的委屈的小河
請忽略我人生里的厚繭,和厚繭中的傷口
請忽略我的淚水,和淚水中的身世
請忽略我的文字,和文字里我暗暗準備的墓志銘
請忽略我的內傷,和那一根刺痛我靈魂的銀針
請忽略我內心愛過的,或者愛過的男人
他們是我恨著的,或者恨著我的人。
請盡情張揚我的笑容,張揚我一片兩片的快樂
和一聲兩聲的歌聲
里面停歇著我幸福的莊園
黃鸝歡唱,花香蕩漾,蝴蝶環繞
一片溫暖的春風,預示我將來幸福的方向
如果你有片刻的想我,請你忽略
一些內容,忽略我的不幸和淚水
像浮塵一樣忽略不計,請張揚我的快樂
少數的,微小的,點滴的
并擴大到我寬而無垠的人生
等我們老了
等我們老了,我們隱居去,
不再聞汽車的尾氣、走擁擠的馬路、
看冷漠的人群、焦急的等電梯上樓
我們不再原地消失,又原地出現
做重復的游戲。
我們到一個很遠的地方,依山傍水
蓋一座木屋,四周圍起籬笆
讓喇叭花爬滿籬笆,和四壁。
再開墾一塊荒地,種上一年四季
的蔬菜和糧食:青菜、蘿卜、豌豆、
玉米、大豆和麥子
再栽上好多的花:薔薇、虞美人、
梔子花、雞冠花、三色堇。
我們共同耕種、擔水、鋤草。
我們共同劈柴、點火、沏茶。
我們讀圣經、論語和史記。
我們享受清晨的陽光、
晚上的星星,我們臨窗聽雨,
聽風、聽鳥鳴,看花開花落。
直到老的再也動不了,我們
就拉勾發誓一覺睡過去不再醒來
讓這座木屋成為我們的墓地
讓所有的植物記錄我們的的墓志銘:
來過、愛過。今生、來世。
平凡人的愛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