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介紹:
1971年7月出生于遼寧莊河。1997年-2004年曾先后就讀于魯迅美術學院版畫系和油畫系,1999年4月到2004年7月在該院附中工作。現為魯迅美術學院油畫系講師。有作品參加過全國“三版”展(獲“優秀作品獎”,1998年)、國際素描大展(2001年)等。另有文學作品和理論文字約50萬字,迄今有部分見于國內、外五十余種相關刊物或作品選。
除了瞬間我不知用什么
能來解釋恒久……
除了瞬間我不知用什么能來解釋恒久
除了這些冬天的夜晚
除了黑暗中鴿子振翅的聲響
除了風偶爾從窗縫間伸過手來撩撥窗簾
我不知還有什么是最值得紀念的
赤腳走路的上帝被老鼠咬傷了腳趾
任何渺小或偉大無異于
任何偉大或渺小
除了我除了每天的起床和上床
除了三十年粗糙的悲喜我不知
用什么能讓你懂得流逝
當曙光照亮母親的遺照當夏天
最后的蟬鳴擊落老歌中的灰塵
我不知用什么其他的
能指給你時間從你我的睡與醒中
帶走的東西
通訊錄里的方塊字讓給了越來越長的號碼
屏幕上旋轉著越來越夸張的鬧劇
真的沒有什么了包括新生
包括省略了旌幡的死亡
沒有什么能讓我們用一次冰凍
冷藏起所有的過去
給我一個可以許愿
的星空……
給我一個可以許愿的星空……
給我一張透過苦難可以讀到的臉
給我佛祖和盤托出的黑夜
再給我以靈性的燈火
給我吧
給我貧窮的故鄉以萬頃稻田
再給以清泉和收割機
給我雨天和泥濘給我傘
給我傘下的呼吸
給我一個遠方哪怕綠色已經荒蕪
給我健康的雙腿
讓我徒步走向目的地
給我未被踐踏的風景和詞語
再給我鉛筆和一張哪怕粗糙的紙
給我掀起波浪的海
和它本性的蔚藍
給我森林給我森林中裝滿鳥鳴的屋子
給我小徑給我柴禾和火苗
給我種子
給我沒有沙塵暴的春天
讓我聽清鋤頭與泥土的私語
給我母親哪怕她已經定格在相框里
給我愛人
和她沒有口紅的嘴唇
前夜
整個晚上
我都在毒藥的包圍中度過
先是殺蟲劑,然后是蚊香
我變本加厲地使用武器
房間中充滿了火藥味
蚊蟲們敗下陣來
我卻難以順暢地呼吸
早晨,我打掃房間,發現
案頭法布爾的《昆蟲記》上
也躺著一只遇難的蒼蠅
雨還在下
雨還在下落在所有柔軟或倔強的物體上
被吞噬或在苛刻地排斥著某種消融
一棵棗樹的燈影長長地
悄然跨過黑色籬笆
雨絲抒寫黑暗樹林陷入樹林
許多事物都隱入它們的靜謐
只有蛙鼓在歡快敲打無邊的沉靜
讓一切昏昏欲睡……
我記起明媚對陰霾的寫照曾經怎樣
被歌頌和紀念而今夜后院的天井
注定要以某種方式咽下淚水
雨還在下
柴扉很深像看不清手指的巴掌
犬吠似有還無我看見
天上的媽媽在我的想像里坐起身來
當樓群緩緩吞食
落日……
樓群緩緩吞食落日我像一個卸妝的演員在行走
大地傾斜被天空億萬年釀造的蔚藍
瞬間灰暗煙囪升起來了
煙囪是夾雜在樓群中丑陋的生殖器
沒有人愿意仰望
有一片樹葉試圖遮擋遠處
泡在煙塵中的公園女人們
提著裙擺過馬路
一大群螞蟻也相互攙扶著流離失所
——然而每夜每夜
我與那些執著的蚊蟲一樣
以穿越并戰勝美腿交織的迷亂為樂事
夜幕降臨汽笛更尖銳櫥窗里
假花以節日般的鮮艷打量著我
街道努力瞪著紅綠燈后者
居高臨下以無可辯駁的口吻
對車水馬龍說著
跑吧跑吧
跑掉你們的寧靜
風景
煙囪一半泡在傍晚的日影里
睡著安之若素
一半伸出樓群 絕望地醒著
將自己暴露在更多人的詛咒和太陽的嘲笑下仿佛
是誰賦予不被歌頌的存在以意義
我看見一粒不易察覺的灰塵
飛入席里柯畫中的憂郁有人三三倆倆地晃動
手提著蔬菜和千篇一律的日子
沒有人肯為我考慮眼中的構成
沒有什么能滿足煙囪高處不勝寒的情欲
它徒勞地呼著黑煙
根部粗大它妄圖通過呼吸擺脫煤堆的糾纏
警笛淹沒在叫賣聲里我遺失于忘我
消逝的晚霞中一切已失去個性筆觸漸漸模糊……
無可奈何的事物呵
我無法阻止你滅亡就像無法阻止
黑暗的來臨
冬夜
窗外雪很厚猶如人面冷若冰霜
還有許多玻璃大廈陰森的眼神曾讓我
和我的文字無處躲藏現在
我守著這些文字過夜用它們生火取暖
它們一行行整齊得如農家劈好的木柴
我用丹麥工藝釀制的燒酒
就著李白余韻把火撥旺火中
或許會有凡·高剝剩下的栗子
用文字溫暖我受傷的手指和心臟用文字
做一床越冬的被子只有這些了
讓那些揮來揮去總落不到實處的紅飄帶
飄去吧有人愿意仰望
文字的老家方塊字的老家呵
誰能作為曾浪跡天涯的歸人
推開你筆畫中的門扉?我
只是一個生在喧嘩中的戰士我的刺刀
已被物欲磨鈍瘦弱的胳膊也綿軟無力
今夜我用文字生火取暖
并借以鍛煉期待中
它們曾被我丟失已久的鋒芒
秋歌
1
我廉價買回的千葉菊出賣著廉價的笑容。
她放蕩地開著,最隱秘處也一覽無遺
她披頭散發地盯著我
毫無羞澀。冬天就要來了
屋角的秋蟲銷聲匿跡,我害怕
這沒有蟲子啃咬的寂靜。
燈光下的千葉菊面色蒼白,
她被迫強打起精神
與我相對無眠。而
迎面墻上的偽張遷碑板著面孔,
故作深沉地望者我們……夜已深了
我們彼此哀憐,卻依舊難以彼此進入。
2
我在園中翻動泥土,
秋蟲的挽歌這荒蕪中垂死者的血滴
滴進我的一鍬一鏟,
母親,她再也不會向我走來,
我曾逃避的詞語就要同棉衣一樣
在柜子里被翻出。
我盯著腕上的手表,這
弟弟當年送我的禮物,
現在不動了,它衣冠整潔地
進入了不朽。我系好衣扣
擺正母親的遺照,主呵
是否如今我只能通過這只表
暫勝拖累過我的時間?
一個人慢慢挪動著……
一個人,慢慢挪動著,說他像蝸牛毫不過分
先是拖著影子,后來影子又把他吞沒。
顯然,對于他而言,影子要強大得多,
我看不清那個人的性別,也無法猜出
他的目的,仿佛一只蟲子不動聲色地靠近食物,
他繼續向前挪動著,而我在高處,
站在他無法知道的地方,善意地打量著
底下,高壓線的影子分割著地面,
它讓我懷疑我對眼前景象的判斷,也許
實物與影子互為幻象,也許
那個人也是我的幻覺……
遠處,樹木和樓群都沉浸在煙霧里。
在我看不見的某處,人們
一定都在按部就班地做著事情,
火車緩緩地開過來,沒有風。
一些聲音漫上前臺……
一些聲音漫上前臺反客為主它們在暗夜里
開合著魚樣的嘴唇慶祝著怪異的鰭
一陣陣生了又滅它們是否生發于那些
無法獲得重量的礁石我體會不到我弄不清
究竟聲音先于母體抵達耳朵還是相反
或許是這樣最初聲音們依附于那些使其出聲的事物后來后者漸漸被掙脫被拋棄更或許
聲音們一開始就沒有依附于任何
僅僅是些會發出聲波的幽靈忽遠忽近
拖著無形的尾巴而那些幽靈具體是何時
開始占領我的耳朵又出于何種目的拉鋸一樣
折磨著我的冥想我捉摸不定
我只是一顆泡在黑暗中的果核兒
寂寞地發芽卻看不見自己的身體
愛
暮色遲遲未從樹梢撤離飛鳥
烏托邦的巢也只是對天空的裝點
和托詞這是寧靜前夕
炊煙喂飽了城市的腸胃
街道海藻一樣的街道沉沒于
都市水底是誰說寧靜
只是潛藏于事物內部的品質一如
被斯賓諾莎磨制的鏡片所反射
的思慮?暮色在看膩人間演出之后
終于從樹梢撤離
大地迎來寧靜而
薩克斯曲中有血光迸濺愛啊愛啊
愛只是酒醉的主賜予我們的一種
甜蜜的埋葬和欺騙
多久
空洞的蘆葦合唱一樣壯大秋天
舞臺和歌者無處不在而
求愛的風在體外演奏
——你聽到并為之贊嘆了嗎
多么賣力的演奏多么美
內部的空虛
我的痛苦源于不合時宜的充實
我曾僅僅滿足于傾訴
我曾僅僅滿足于傾訴
一廂情愿的傾訴
完全不知道你負荷的艱難
看著你分開臺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奇跡一樣向我走來那一刻
我真想贊美自己的表演
僅僅為了一個人的表演
那一刻聚光燈不知所措
臺上的灰塵漂浮進星空我
臨界于休眠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