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名吳玉嬋,女,七十年代出生于廣東,曾在《人民文學》、《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作品》等多家刊物發表作品,出版了散文詩集《微塵》和詩歌集《一粒沙上的大海》,系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主編《藍風》詩刊。
盡頭
1
長街的盡頭,落日已沉到海里
我們一直沿著這條街走
最終到達了盡頭,你隨同落日
回到來的地方。我繼續走另一條路
從太陽升起的地方出發,我出發的時候
你也出發。我們在不同的路上
或只身孤行,或與另一個你我結伴
2
人間蒼山綿延,碧水浩茫
山水之間,飛禽走獸游魚的名字
串連起來就像一部詞典
你同我在另一部詞典里隱藏
沿著春風的足跡,把每一位手捧花束
或者散發著蘭草香味的人
一一窺望,我們需要相互尋覓和等待多久
才不至于將彼此錯過
3
如果大地是一個巨人
千千萬萬的路,就是他身上
縱橫交織的經脈。我們
就像他身上的血,在如網的脈絡里
流浪。一滴血與另一滴血的相遇
一剎那間擦身而過
如同你我一起走過長街
4
海水中的小花魚,泡浸在
自己咸咸的淚水里,這一刻正在發生
一刻沒有到來之前,就注定必定發生
就像長街上的梨花雨,紛紛灑灑
我們曾經因為相互掛念而淚流滿面
都想不到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5
我們一直都在走著路
喜悅與悲傷從沒有間斷
人聚人散,緣來緣去
一切都在不可預知的框格里
有步驟也呈現。我們想盡千方百計
也無能破解命運的密碼。一次又一次
我與無數個你或你與無數個我
無奈地道別。一次又一次
落日沉到同一海里
我們一如既往重復著同一件事
蒲公英
1
在茫茫曠野中,結草為伴
千山萬嶺,需要尋找多久辨認多久
才能發現,那種草本植物蒲公英
含蕾、吐絮,直至花絮飄盡
輕綿綿的籽,輕如灰燼,隨風飄去
像一個人的青春逝去,肉身消盡
隱形的魂魄四處流浪
2
飛到山腰或水邊,飛到許多人的足跡
無法抵達的地方,被一粒濕塵收留
漂泊經年,又飛回故鄉
像一個年邁的飛行員,生命不再屬于天空
像一個完美主義者,在故鄉過著寫書的生活
內心曾經有多少渴望,現在就有多少絕望
3
一個書房猶如一個大千世界
一本書猶如一個孩子
光斜進來,世界沒有了秘密
原始森林里的欲念、善惡,丑陋
毫無保留地呈現,像怪獸張牙舞爪
窗外目光如鼠,身負重罪面目猙獰的人
站在山崗上投灑毒藥
試圖把書寫世界的人變得比他更加丑陋
但一個書生的背后,有一群書生
他們珍視聲名重于性命。但匕首般的筆
此時若草槁無力
4
落入狼群,必變成狼
但一個書生,一個完美主義者
在狼群隱伏的路上,只選擇了飛翔
沿著蒲公英的路,飛向天的盡頭
遇見了明凈如鏡的風景
有了按動相機快門的沖動
以紀念空氣的自由
現在他的困惑就是蒲公英、以至萬物的困惑
都沖不出籠罩著的大氣霧層,都離不開地面
一個書生對著一群書生說:人如草,草如人
只要骨頭尚在,不可能像空氣一樣
一個不可多次書寫的詞
兩個字被擦去了
兩個字可以再寫上黑板
任何人都可以寫,無數次地寫
但怎么寫都不是原來的字
就像父親,他永遠是唯一的
他一輩子都在陽光下拿著剪刀
裁裁剪剪,謀一份生活的職業
如同許多普通的父親
友善地為世界帶來新的聲音
現在開始,帶我們來到這里的人
不再回到我們的中間
他卷著褲管瘦削的身影或臥床的咳嗽聲
都只能留被后人模仿。他曾經
遍種蘿卜、白菜、矮瓜、番茄的菜園
漸漸回歸荒野,陳列在日月星光下
一切屬于他的,現在都不再屬于他
就像他不再屬于這個世界一樣
一生無憾,一生如微風吹過山巒
沒有獻禮,也沒有索求
他離開久臥的床時
一只蝙蝠繞著屋子飛了一圈
表情安然,隨同他回到苦楝樹下的故鄉
將變成一抔風吹即散的泥土
家
出了那道門,就沒有人愛你
你也不愛誰。你的身體像樹葉一樣輕
落在哪個角落都悄無色息
你快樂你煩躁你的錢包里塞著幾張信用卡
卡上連一聲回響也沒有,也不被人發覺
離那道門越遠,你就越牽掛又越空洞
空洞得只剩下一身薄薄的皮肉
像游移于空中被生活折得皺巴巴的紙
但這紙離那道門越近,你就越希望自己變
變得越來越重,重得擲地有聲,你成了錢
每次你把錢塞給母親
母親都會說:夠了,夠了,多了,多了
想拿幾張還給你,你卻說:我的錢多得沒地方可放
在路上
四月和你,在趕赴大海的路上
四月被風輕輕帶走,你仍在路上
遠山不再含煙,海邊的空氣越高越咸
水域交接的地帶,是我生活的地方
蔥郁的蘆葦蕩,隱藏著一個雪白的秋天
風抵達了它的故鄉,你抵達了路的盡頭
路的盡頭,風還在吹,吹開一個無限的空間
塵埃揚起,云水飄散,你再次趕路
窗外有風
窗外有風
窗戶一直緊閉著
當你發現東窗敞開的時候
西窗也敞開了,所有的窗
一夜之間都敞開了。風在屋里穿行
日歷沙沙地撕落,日記
存折、紙上的屋子和車子,以及
沒有上過花名冊的女人
都被一夜大風吹出窗外,裸露在白光下
你連忙伸出手去,四處狂抓
想挽留和掩藏一切,可是為時已晚
從屋子里吹出去的事物
一會兒,變成了一頭頭惡獸
豎著角向你沖來。你在忙亂中
佯裝成一只委屈的羔羊
你原本就是一只羔羊
這時,在風中低下了馴順的頭
從沒有出現
山下的一只螞蟻,在上山之前
總覺得抬不起頭。它到達了山頂
卻又看到了另一個山頂
它為此耗盡了自己的大半生
山下的河流阻擋了
去路。風浪幾次把它打回原地
它仍不屈不撓,尋找過河的樹葉
對岸的山,是它最終抵達的一座山
它再一次啟程
一只飽經風霜的老鷹,貓著身子
注視著它,不經意地笑了笑
便消失了。仿佛從沒出現過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