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羊羊詩歌及評論

張羊羊，男，1979年5月出生于江蘇常州，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江蘇省作協第四屆簽約作家。曾在《青年文學》《詩選刊》《詩刊》《星星》《山花》《作品》《詩歌月刊》《詩林》等刊物發表過組詩，著有詩集《從前》等。

紀念

我寫下新鮮蔬菜

就是寫下神圣的農業智慧

寫下骨頭的妥協、直立行走與勞動

在我一知半解的故土平原

寫下途經奴隸社會的淚水的辛酸

我寫下明天

它的左側緊挨昨天的右側

就是寫下我半生的臃腫

一眨眼間的面目全非

我寫下雨水走向驚蟄

就是埋下閃電出場的伏筆

寫下眉清目秀的早晨

親近我的低矮星辰

我寫下想像與回望中四季的總結

就是寫下陳舊書頁長長段落里

不怎引人注目的短短一句

轉身

多么熱愛那間瓦房

青衣服，黑頭發

各種聲音圍筑起籬笆

轉眼是這樣的午后

我疏散灰塵

想起了出身

選擇如此蹩腳的句式

去敘述睡進歷史的煙囪

敘述它無私的養育

我開始逐漸放棄

說普通話的陌生人

翻過虛榮的圍墻

在方言生長的土地

穿一雙布鞋

揮一把鐵鍬

為一些經歷雪恥

暮春

如果紫云英不適時而謝

南方多少會換取些災難

她們的姐妹

是魯南和冀中平原臉上的淡雅胭脂

蜜蜂飛往無所不在的春天

留下無語的故鄉，一地碎影

漂泊養育了另一種忠誠

讓我們在眷戀中忘卻憤怒！

我用嬰兒的真實身份發誓

每一只乳房都會干枯、掉色

耷拉成一張你想像不到的大餅

在河流里洗腳的孩子長得那么像我

健康的漢字滑過她的腳丫與踝

她的眼睛、鼻子、小嘴巴

懸掛寸寸陽光的長長睫毛

她的一舉一動復活我散落的經歷

這個乖巧伶俐的孩子

耐心收集每一種愛

塞進我們共同命運的撲滿

記錄一個早晨

在冬天，在寒冷中

我看到了吉祥

也許我的感覺是錯誤的：

一只雀子愜意地滑翔

在我眼前

它突然一個俯沖

像是墜落

讓我無端為它的命運擔憂

也許我的感覺是錯誤的：

在冬天，在寒冷中

如果我看不到這種吉祥

余下的日子

我會驚慌失措

深入

秘密珍貴

就像幸福不露聲色

盲目經過的地方

日子宣告獨立

仿佛從此與一個人斷絕關系

假如我草率地告訴你

風的一次跌落

關系著葉子和田野的破碎

那么，我會無地自容

讓我怎樣拐個彎交代

夕陽中云的美，以及

虹彩的燦爛

速度追趕不了黑夜

一如我阻止不了的愛

新童謠

蜜蜂懷孕的時候

花兒寂寞了

我固執地帶上我的新娘

私奔一次

放棄祖宗所謂的榮耀

生一個屬于大地的孩子

她的發稍愛上今生第一陣風

純凈如溪水里的卵石

我的祖先還留下一片寧靜的田野

四周的聲音懷抱成一頂帳篷

我們躺著看天

等天暗下來

暗成一床遮羞的婚被

月亮困了

星星們掩嘴發笑

我就召集普天之下的螢火蟲

洞房花燭

九月

一枚矜持的果實愛上腐爛

像我，愛上潮濕，愛上湖泊的問候

愛上風里的尖刀雨里的泥濘

捧起另一疊九月

我不敢弄臟任何一葉往事

我要愛上一棵哭泣的樹

流浪的甲殼蟲

蔚藍色的圖騰

還要愛上一雙眼睛

一束細軟的頭發

愛上一場蓄謀已久的報復

我會誠實地坐進這個九月

等待愛神的光顧

我會愛上叛逆的指南針

愛上失去尾巴的魚和失去翅膀的鳥

愛上任何一種死亡的變形

赤裸裸

許多年后……

把榮耀和羞愧省略

我是時間赤裸裸的傀儡

我可以是這樣的部分

愛一個人或恨一個人

都被迫記住一個人

我的所作所為

會作為被愛或被恨的部分

深深地扎進一個人的肉身

許多年后……

我依然是時間赤裸裸的傀儡

許多許多年后……

我把唯一的遺產：時間

赤裸裸留給時間

本能

我忘記了那根火柴

那童年的油燈

小河細窄的水面上

幾只螞蟻與一根稻草

岸還是那么遙遠

我突然就想起來了

在沒有方向的城市

肯定也有人難以入睡

害怕夢里哭不出聲的

還有些誰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