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娜,曾用筆名林雨,生于七十年代。籍貫揭陽,現(xiàn)籍廣州。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作收入《中國新詩年鑒》《中國最佳詩歌》《女子詩報年鑒》《詩選刊2007·中國詩歌年代大展特別專號》等選本。獲《人民文學(xué)》詩歌三等獎等多項。出版有詩、文集三部。
淡紫
我不說我的名字叫淡紫
這種顏色無法捉摸、無從定義
加上一點藍就是大海
勾兌一些紅就是火焰
我不要大海的空蕩,不要如焚的火焰
請給我一種溫柔的席卷,一串熨貼的系念
一個小小的漩渦,足以讓我
輕輕地抖、微微地顫
就像七月與云朵
相隔一層透明的距離
一場浮云雨剛剛走過
一場浮云雨即將來臨
小心玻璃
那些蝴蝶一樣迷離的是什么
婉約如李清照的《聲聲慢》
水底的世界遠比水面的事物更惹人尋思
猶如梨渦與淺笑,陰影與光線
小心玻璃
這是對陽光的警告
執(zhí)意照清霧化的遠景
燦爛的陽光也會跌落成滿地碎片
所謂圓滿,就是隔著玻璃微笑
所謂小心,就是不要把李清照讀成照清你
蓮說
初時,我只想證明純潔
不會沾染于污泥
我高高婷立于濁世
正如你們所見
“舒卷開合任天真”
我放任率性與不羈
自喜于李商隱之繾綣
沉溺周敦頤之庭前池
多少人借我以高尚自況
廁身于腐臭而不抽身離去
有誰知道,我早已恨不能
把自己拔起來、甩出去
燦爛的崩潰
白云悠悠,鳴泉濺濺
是的,我依然看見。甚至半夜里起身
尋找那桿被你用過的筆
它從我的手中走向你,又由你的走回我心里
脈脈汩汩,欲言又止
我的無言似一條高速公路
一千種設(shè)想,一萬種傾談像汽車呼嘯而過
卻什么也沒有改變,什么也沒有表露
你分明把靈魂親手交給了我
而我擁不到
仿佛野蠻的體制禁錮著肖申克的救贖
肉體是靈魂的載體,也是牢籠
我的腦高速旋轉(zhuǎn),你的臉走馬如燈
拚卻一生的隱痛,我們相吻而碎
碰撞的光芒比翼而起
整個世界久久回蕩——殞石哐啷啷的墜響
我的天涯
在聲音的交響樂中
我是唯一的安靜
海在遠處半暗半明,時吼時嘯
鷺鳥獨自將瘦小的腳,在沙里輕提、慢放
我需要一個天涯
用來放逐自己,用來收藏?zé)o法言說的流光
抓不住的指間沙,落向誰邊
白羽扇動海風(fēng),雙掌掀起波瀾
波瀾之上,舞臺之下黑鴉鴉的頭顱
這些茫茫的涌動的椰殼
清明節(jié),我沒有悲傷
——給久逝的親人和新別的詩人彭燕郊
在鄉(xiāng)音遠隔的地方
我的眼眶已溢不出淚水
清明節(jié),多么美的名稱
那個說“愛詩就像愛人”一生都在默默寫詩的老人
像燕子一樣飛走了,飛到他那天清地明的南方
那里蛙鼓聲聲,相互唱和。漫山遍野的詩者
草木和花朵,山風(fēng)與巖石都將與他談詩論道
就像我的一些親人,先于我而去到
世上找不到的桃花源。我沒有悲傷
只有沁水的墻壁和地板,預(yù)示著綿綿梅雨似絲長
我不叫你親愛的
我不叫你親愛的
這個被濫用于任何人,甚至敵人身上的昵稱
我喜歡輕輕的叫——我的你
從左讀到右再從右念至左
它是互證互通的動態(tài)名詞
是懸崖與深淵、激情與欲火、沙灘與海水
是貧賤夫妻,也是神仙眷侶
這個最樸素的稱呼
就像人民與祖國,大地和萬物
月亮
一輪白水晶,往地平線急速下墜
灑向人間的自由
被烏云審核進垃圾箱
在絕望的邊緣,歷史的電影倒帶重播
蒼穹依舊、水晶高掛
上演丑劇的是輕浮的云
千軍萬馬的烏云
由前面遮蔽而來,從背后嘯掠而去
白水晶是人民的眼睛
所謂前狼后虎,只不過是過眼云煙
經(jīng)驗之談
我們來到地球上的年齡
等于或少于身份證上的年月
而經(jīng)驗之談已百倍于此
我們擁有母親、父親、奶奶、爺爺
還有他們的母親、父親、奶奶、爺爺……
傳下的眾多經(jīng)驗
當(dāng)經(jīng)歷需要驗證
當(dāng)同一塊絆腳石需要裕如應(yīng)付
卻不知哪一部分經(jīng)驗足以應(yīng)對
就像生長對砍伐手足無措
文物抵抗不了強硬拆除
意外
又胖又憨的熊貓阿寶終于打敗了兇狠貪婪的殘豹
他的師父就壽終正寢了
這符合鞠躬盡瘁的美德和催人淚下的邏輯
當(dāng)阿寶搖著功夫大師說:你不能死
我在心里說:完了。電影結(jié)束
意外的是,功夫大師居然調(diào)皮地眨起了眼:
我只是安心了
更意外的是,這師徒并排躺了一會又并排坐在臺階上
朋友一般分食著包子
而我竟然無限喜歡——這個平淡無華的結(jié)局
無法表態(tài)的死亡
對一次絕然棄世的死亡
你將如何表態(tài)
我不否認(rèn)生之艱難
我又怎能肯定放棄生命的行為
如果歌頌是對逝者的致意
紜紜存者將以何為生之志
如果譴責(zé)是對存者的撫慰
沒有傷其族、哀其類的人間又多么寒冷
而那游離于人群之外的女人
經(jīng)歷了生之痛與亡之苦的母親
是誰成為她最長久的痛苦
是誰給了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空無
(選自林馥娜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