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米詩歌及詩觀

唐小米，女，1972年出生，有作品見諸《詩選刊》、《星星詩刊》、《中華散文》、《散文百家》等刊物。現居唐山。

祈禱

多年來，我許下同一個愿望

祝你家庭幸福，健康長壽

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方式可以證明。

你要好

要活得比我更長久

要看著我，是怎樣的愛了你一生

我的一生。

廢話

我沒要你做什么

一切都是你發明的

發誓、賭咒、病的死去活來

都是繩索

人體炸彈（現在流行的恐怖武器）

在古代，這叫玉石俱焚

兩塊石頭的碰撞

反正你不活了

我也不活了。是的

絕對不是賈寶玉那種死

他是這么說的：

妹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表白

趁我的牙齒還沒掉光

趁我對酸苦還存有小小的敬畏

突然很想說出……愛……

人人都能種樹

但不是人人都能種甜

天知道我多么崇拜蜜蜂

一個有刺的人

偏偏藏著一肚子蜜

因此我多么崇拜我

一個有蜜的人

至今沒有吐出我的蜜

至今沒有讓你承受

毒針的蟄傷

給

給。我把我

用糖紙包起來給你。

把一層一層的甜藏起來

給你。你必須要有耐心

打開之前

你要感謝上帝

感謝他讓蜜蜂

遇到了一朵洋槐花。

哦，對了，你還應效仿夜鶯

在窗前輕柔地歌唱

他從不埋怨

夜幕寬廣

裹著他的甜，裹著早晨的露水

一個人面對兩瓶紅酒

你醉了

那我也醉吧

一杯是紅顏禍水

另一杯也是

有什么辦法不讓兩只杯子爭吵

又能熱鬧地說著話

不醉，是酒的錯

拉出去杖責八十

你哭了，是我的錯

罰酒三杯，舞兩支，終身陷入資本主義的洋血

酒話

有機會我們醉一次吧

兩個人。醉得，像真的醉了

爛在一起

我叫你泥巴

你叫我小泥巴

不要每次都搶著說出酒中的秘密

——只要兩個人，一瓶酒

就能周游世界。

不說也知道

打開瓶子，放出來的

肯定是魔鬼。

醉了的人被允許制造童話

我的童話是：

打開瓶子，放出一群

美人魚。

我再也不阻止你娶她們為妻

我假裝看不清

她們的美

是讓世界模糊的

美。我假裝化作肥皂泡

像一個肥皂泡混合了另一個肥皂泡的

血、淚、陶醉和夢想

那是之前的你

現在孩子們把我吹向天空

我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超市懸掛著世界地圖

大江，大川，大山，大平原，大盆地，還有

紅，黃，綠，黑的人群

巨人頂天立地

螞蟻在縫隙中忙碌

世界是多么擁擠的一只布袋子

我想一探究竟

竟仿照它做了一只

在幾十平米的市場，裝進去油鹽醬醋

胭脂水粉和肚皮嘭嘭響的啤酒

都是我想要的

生活就是每天所需

我用左手提提它

我換右手提提它

世界真是一只大布袋兒嗎

那多么糟糕

它裝走我的生活

卻獨獨留下了我

下雨之前

越來越覺得那塊橫向移動的積雨云

無知又荒謬。

空空的天，已經被一張黑塑料蒙上了

只有它

像一塊補丁，像一只黑板擦

顯眼又不安地拖動。

田野越長越高，樹在盡頭瘋狂的街舞

陰天是不需要解釋的

烏云卻反復說明這不是它的錯

現在看來

蹩腳的謊言多么需要一個更蹩腳的借口維持。

其實一切早已脫離了方向

我只看到世間萬物都在移動

隨著那塊多余的積雨云。

我身邊的詩人

外婆說：世上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當時，我正為失去一段戀情嚎啕大哭

外婆。農村婦女。裹小腳。從未進過學堂

爬香山，一位大嬸說：看那葉兒，都紅瘋了

行至中途，我正絞盡腦汁也說不出心中感受

大嬸。系普藍色頭巾。挎竹籃。賣香山紀念品

去菜市場，聽到一聲吆喝:

快來啦，快來啦，滿車都是新生兒，沒污染

賣西紅柿的男人。挽褲腳。鞋上沾滿露水和新泥

我常聽到抱著饅頭的人說：這不是面疙瘩，是奶水

廚房里剝洋蔥的人認為：洋蔥因為開不出花委屈了

一輩子

農民在青紗帳突然擺出游泳的姿勢，嘴里發著“嘩

——嘩——”的聲音

我沒法不愛他們，不記下他們的話。我羨慕這樣的詩人

平凡，和低矮

不用低頭，就能發現人群中的金子和鉆石

從愛上一筐土豆兒開始

從愛上一筐土豆兒開始

我深深愛上平凡的快樂。

年輕時曾以為真正快樂的只有神仙

臨近中年，突然掂量出白菜和土豆兒的重量。

大白菜高高堆上馬車

土豆兒一筐一筐運進城來

在果實面前，農民從不皺緊眉頭

他們精通播種和儲藏，他們一斤一兩稱給你的

都是他們的生活。

白菜和土豆兒的清淡悄悄改變著口味

他們的快樂悄悄改造你

直到有一天，你像他們那樣幸福地把果實交給

需要的人

像土豆那樣滿足的發上一小會兒呆。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