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門,一個男人、聾人、報人、詩人。1965年出生,大專文化。已出版4部詩集《民間歌喉》、《門里門外》、《天使與海豚》、《開門見詩》。系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浙江省作協會員、浙江省聾協副主席、寧波市聾協主席、寧海縣作協副主席。現供職某新聞媒體。
人到中年(組詩)
中年低語
淺嘗四十余年的生活之后
臉上不再有股票的表情
剩下的日子像下垂的乳房
乏味!重復!不斷隆起的肚皮
接近不斷隆起的土丘
比風更猛的少年,走了
比雨更暴的青年,走了
中年的內心不再有雷電
偶爾的醉意是睡意
是望遠鏡里的錯覺和幻覺
是脫下飛翔的羽毛
習慣了靜坐,低語:煙花有多美
中年的寂寞就有多美
幾滴雨匆匆趕路
幾行詩匆匆寫完
這些年
這些年,已經不年輕了
但還算不上老。追憶自己的
童年、少年、青年,我將站在
2008年的門口,狠狠心腸
哀悼三聲
余下的中年、老年,仿佛
季節里的秋天、冬天,需要
用圍巾溫暖自己和別人
這些年,許多青草
因為低于樹林,在秘密中
抱怨生活。我是其中的一棵
厭倦了自己,總是比別人低
但仍比異地的草們
安于宿命
風吹草低見順從
垂向大地的腰,順從中
隱含韌勁。不易察覺的傷口
我將暗暗地埋在文字里
這些年,習慣了隱忍
習慣了陪一滴淚,在臉上走完
悲歡的歷程。習慣了今后
從紙到灰燼的暗淡
習慣
——獻給母親
習慣了隔一天去老屋看你
給你捶背、剪指甲,買一些
偏軟的小吃給你換換口味
比如沙縣的蒸餃、餛飩……
看到你日漸蒼老,無牙的嘴
嚼不動好日子,我的哀傷無處可去
只能躲到善良的詩句旁,只能暗中
把悲慟的水變成無用的淚水
習慣了俯下身,在暖和的道地
或暗淡的屋里,陪你大聲叨嘮
一個耳背和一個重聽相互叨嘮:
肉漲了煤氣漲了,我的工資沒漲……
好消息還在路上:這個月是你
81歲生日——你又捱過了一年
下個月我的新書將出版,詩作將在
《人民文學》發表。下個月是好兆頭
習慣了認為哥像父親,我像你
外貌和血液都像,是你的延續
習慣了相信即使有一火車的愛
也不如和你在一起——幸福!
緩慢
一枚硬幣緩慢地長成了紙幣
升值了但也老了。故鄉從方言
長成了普通話,低矮的貧困
被更多緩慢的高樓覆蓋
近處的一座躍龍禪寺
在鬧市中安靜下來。人到中年
我也該安靜下來:對黑白世界
觀棋不語,對財和色
不再稱兄道妹
奔跑和疾走被過去的時光收回
誰迫使緩慢提早二十年出場
誰殘忍地讓我,在緩慢中
必須找到散步的節奏
找到討好光陰的方法
找到大隱隱于市的地方
要緩慢, 不要停滯
不要像我的父親,第一次出遠門
就到了天堂
從未停止
小時自卑,大時抑郁
一場暗疾養在身體時
疼痛從未停止
從家到單位要穿過三個十字路口
除了雙休日
走動從未停止
小寒不寒,氣溫回暖
母親和妻女一直住在心房里
熱愛從未停止
金錢的腳,權勢的手,炸彈的翅膀
仍在地上逞強
戰爭從未停止
口邊有禾,人皆能言
內心向上向善向美的祖國
和諧從未停止
時間從未停止
死亡也從未停止
遲到的角色
羊見到嫩綠的青草
就安靜下來。我也是
見到無人的寺院就安靜下來
沒有絲毫的悲喜
我是虔誠的。過年去鄉下走親戚
看到祠堂里正戲上演。臺下的我想:
人生如戲,戲亦人生
我的舞臺在哪里
我遲到的角色該一一出場——
孝順的兒子、溫存的丈夫、開心的父親
以及某報,認真的編輯
我是感恩的。從形到神
我不要前世或下輩子
我只要今生余下的日子
在望海路18弄9號
和桃源南路292號
押著韻腳,演好遲到的角色
七塔寺·一坐一忘
寧波江東百丈路,這是地名
七個字,七塔寺。我是這樣記的
我念一遍,心里有了一丁點喚醒
我來時,聽到空中的鳥鳴
一聲男一聲女,但你不動聲色
我來時,看見你身居喧囂
卻守著數畝凈土,一坐一忘
一坐一個上午。一個上午不在現實
不在今朝。經殿香霧中,我閉目
忘了七情,忘了六欲
此前的你叫棲心寺,此前在唐朝
你出生,我還沒出世。這叫無緣
有緣的是,我們乃阿氏家族
你阿彌陀佛,我阿門
你念佛經,我念詩經
不同的是,你有千年閱歷,素食而高壽
你身心如一,我心神不一
心不在寧波,肯定在寧海
七塔不在,七情在。我嗑長頭
只為眼前人平安。我雙手合十
只為天下人喜樂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