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輕松,生于六十年代,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八十年代開始文學創作,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花街》、《心碎》、《風中的蝴蝶》等六部,詩集兩部,散文隨筆集、電視劇、音樂劇等多部。現居沈陽,專業編劇。
這么好
我的覺醒還在深處。身體潮濕
那些簡單的事物學會了發光
沒有被玷污的嘴唇,這么好
這最好的雌性動物。腹部柔軟
一次持續奔跑中的停頓
那片被殖民的草原,這么好
我的孕育遍地開花。汁液飽滿
那些授粉的后代在風中覓偶
被蘋果嫁接的愛,這么好
我們身邊的仙境
我們身邊的仙境,總是從小徑上岔開。
從一個倒影里被誤讀
因而深化了我的岔路
哪一眼風光更低迷?我不出聲
我只埋頭于俗世的光芒
試圖冒險一生。那些山雀、倭瓜和蕁麻
在微妙之中有了自己的相貌
和身世。我能解開自己的雙手
卻解不開內心。自我的仙境
從衣食、從皺紋、從磕絆中浮現
跟著庸常的部分迂回
卻把靈異的部分走失。
我只隱身于那些被詛咒的事物
在暗處閃爍。用一滴雨來澆灌雨
用封閉來打開封閉。
讓風吹在我身上,我替風發出聲音
或隨時都會被什么絆住,步入歧途
街與道
燈光幽暗,街道縱橫。
一些銀杏、梧桐、水杉都低下了頭。
風掀起了衣袂
卻掀不動一紙道德
我糾纏了這么久
卻沒有停頓。那不是我的風格
我試圖辨認,或者冒然敘事
都會驚動那些游魂
我以亡靈的形式出現
隱身于一棵樹中,或吸附在一個人身上
不被街識破,也不被道覺察
因此我便有了巫的特征
我來去無蹤,那些所謂的意義
都被忽略不計。那些所謂的犧牲
都消解在風中
還有多少謎不為人知?
我的人生沒有科學。我低低地飛
有時與自我迎面相撞
我們互稱兄弟,一臉感激……
一只鳥,一粒米
百步之外,一粒米有著它的善心。
一只鳥兒伏在那兒。世界便有了一段距離
你的眼神荒廢,嘴尖焦脆
鳴叫里有著對米的哀怨
越是靠近它,越是荒涼
你羽毛干凈,眼神冷漠
停在百步之內。那個雪美人
一邊飽享生活一邊拒絕物質
仿佛精神在上,誘餌在下。
米里最大的悲憫被擱置
生死的懸疑,一場俗戲
來不得半點虛假
你起飛的翅膀被刀剪開
你想冒死一飛。而越過米幾乎是種妄想
米依然在百步之外,安然,死寂。
銹是可以傳染的
我說過,我愛那些被遮蔽的部分
那張滿是銹跡的臉,有些失傳
我越來越擅于生銹
就像擅于生育。從腐蝕中透析出鐵
從鐵中煉成鋼。
金屬、黃金和白銀構成了今日行情
我的身體癥候。暖渦氣流一路北上
而西伯利亞寒流也已襲來
我被夾在中間,冷暖自知。
一些雀斑像舊時光。需要重新鍛打
我和我新鮮的女兒,需要重新出生。
我被銹死的燈,低下頭
在胸口之間尋找首都
一種亡國的氣息。
銹的萎靡氣息。它是一個君王
洞庭花猶在隔岸
腐爛卻在內心。我們最后的晚餐。
指甲花做的花瓣飯。一道蛋花
還有西芹百合這樣的尤物
都被銹腐蝕。
在頭發上涂榆樹油
那時我還擅長奔跑
膝蓋上留有的傷疤像個月芽
我已成為前朝歲月的遺民
用歡愛來還原愛,用犧牲來還原生
這么好
我的覺醒還在深處。身體潮濕
那些簡單的事物學會了發光
沒有被玷污的嘴唇,這么好
這最好的雌性動物。腹部柔軟
一次持續奔跑中的停頓
那片被殖民的草原,這么好
我的孕育遍地開花。汁液飽滿
那些授粉的后代在風中覓偶
被蘋果嫁接的愛,這么好
……從今天開始
從今天開始,都是明亮的事物
我的指甲是透明的
沒有任何的病。一些雜音過于安靜
我分辨不出左手和右手
到底隔著多少詫異。
從今天開始,都是溫暖的回聲
我的歌唱是純棉的
沒有任何的雜質。一些風吹送著我
我一直堅持到最后,骨骼輕巧
每一次行走都像飛。
從今天開始,都是輕盈的姿態
我的嘴唇是柔軟的
沒有任何的隔膜。一些風濕隱去了陰郁
我放棄了堅硬的部分
任憑流水帶我到每個角落。
從今天開始,都是弱者的道路
我的世界是遼闊的
沒有任何的羈絆。一些雨在傾斜
我卻可以無處不在
仿佛被重新生育。
蝴蝶是自由的
比如對花的嗜好,是一種教養
她的后花園如此隱蔽
在她體內的出口處,障礙重重
等她繞過它,草花寂寞
她的翅膀是厭舊的
過往的每朵花中都有她的寺院
每座寺院都有自己的菩薩
她只是走走,停停,泉水寂寞……
三根煙
我的手夾著一根煙,低頭不語。
我抱緊自己,用手指探索外部
不等它燃盡便有了深度
我只是一味地退后,讓弱者先行
我的嘴里吸著一支煙,我的呼吸是涼的。
包括我的陶醉都是假相
沒有一次笑容是樂觀的
一呼一吸都帶著自然的悲憫
我的眼里燃著一支煙,讓愛情閃開。
一根煙就是一次撫摸。一張備受摧殘的臉
在無限的不完美中綻開
并不比一根煙的壽命更長。
夜行
在你幽暗的身體里,我走遍大地
每條河流都不發言
卻并沒有放棄立場。
這短暫的一個夜晚,草木襲人
我卸下了今生的道具
露出血肉。不再一個人掙扎
我喝過了水,卻依然口渴,
半夜里起身凝視。想逼出今生的真相
愛做過了,卻依然沒有打開自己
任何一條窄縫兒,我都無需側身
我從不用思想穿行
有時我的皮膚可以預先抵達
(選自《詩潮》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