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生存,她和丈夫一起來到荒漠。28年,她種了將近6萬棵樹,硬是將僅有“一棵樹”的不毛之地變成了千畝綠洲。“她是沙漠里的綠色播種人。在她的倔強和執著面前,頑固的沙漠步步后退。”這是她當選“寧夏50年影響力人物”時所得到的評價。
10月4日,寧夏鹽池縣。
車子開出鹽池縣城不久,一條新鋪的柏油路筆直地向前延伸。路兩邊是一望無際的草灘和時不時飛馳而過的沙生植物。出租車司機老遠就指著前面一片郁郁蔥蔥的綠色向記者介紹:那一大片林子就是白春蘭的家。
鹽池縣花馬池鎮沙邊子村是毛烏素沙漠南緣一個人煙稀少的村莊,而在此刻,白春蘭的家里卻熱鬧非凡,因為是國慶假期,白春蘭的兒子、女兒、媳婦及孫子孫女都回家來了。
已經57歲的白春蘭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并不像一個多年在沙漠里摸爬滾打的人。與白春蘭家相鄰的另一座磚房,曾經是一個反映白春蘭夫婦治沙經歷的展廳,因為新建了展覽館,這個展廳已很久沒有開門,玻璃展柜上鋪滿了灰塵。白春蘭拂去厚厚的灰塵,似乎在尋找著曾經經歷的那段艱苦的治沙歲月。
一棵樹與四麻袋小麥
“沙子滿地跑,沙丘比房高,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這是往日沙邊子村的真實寫照。但今天,記者在白春蘭家四周看到的卻是茂密的灌木叢和高大的白楊樹林,裸露的黃沙已不見蹤跡。
“我們是為了生存才來到這里的。”
白春蘭指著那張在荒漠中趕著毛驢車的照片對記者說。
1969年,年僅18歲的白春蘭嫁到了鹽池縣柳楊堡鄉冒寨子村。由于風沙災害嚴重,水源奇缺,直到上世紀70年代末,這個村子的很多人家還缺衣少食,吃飯都要靠國家救濟。“我和丈夫兩個人在那個地方苦干一年,一分錢都收不上。”白春蘭說。
在距離白春蘭家30里的地方,一片方圓幾十里沒有人煙的沙漠里,有一棵孤零零的樹。日子久了,人們索性管那個地方叫一棵樹。1980年,聽說在一棵樹的沙窩里能挖到水,白春蘭夫婦一下子興奮起來。在這個滴水貴如油的地方,還有什么能比發現水源更讓人向往的。
為了讓孩子們吃飽飯,白春蘭夫妻來到了一棵樹,卻發現當年那棵四人合抱的百年神樹早已被黃沙吞沒了。于是,在老樹的原址上,白春蘭和丈夫又種下了一棵小樹。
在一棵樹,七、八級以上的大風常常一夜之間會將一座沙丘搬到幾十米外。最初,白春蘭夫婦種下了3畝麥子,可麥田很快就被風沙埋沒,一年下來顆粒無收。白春蘭終于明白,“這個地方,你要想種莊稼非得治沙不可”
然而,要在干旱的沙丘上種樹種草,談何容易。白春蘭和丈夫頂著寒風刨坑栽樹,一陣狂風襲來,剛剛栽下的小樹苗不是被連根拔起就是被流沙埋住。他們只好刨開沙子拽出樹苗,第二天再種。
沙漠里天氣多變,早晨寒風凜冽,中午又赤日炎炎,有時他們渴急了,就包0個沙坑取水喝。頭幾年,兩個兒子都在冒寨子村上學,白春蘭除了和丈夫一起干活,還要趕著毛驢車,每天往返30多里,奔波在冒寨子和沙漠之間。
“那些草啊樹啊,一年栽下來又都全部給荒沙壓了,第二年重新再干。”白春蘭說,有時候小麥剛長到半人高,還是被風刮倒。種了三、四年地,“只有種,沒有收。”
與白春蘭夫婦一起遷到一棵樹自然村的10戶人家,到1984年都陸陸續續搬回了冒寨子村。那時候,有些樹苗活了,白春蘭也就舍不得走了。一直到孩子上學住校,白春蘭一家才在沙漠里搭的一間土坯房住下。她和丈夫開始了種莊稼的嘗試,挖開一米多深的沙子,取出沙下的黃土,再把土揚到沙上,種上莊稼。
1984年,吝嗇的沙漠終于給了白春蘭家一個驚喜。“我丈夫趕著毛驢車,把我拉上回到冒寨子村。他一路唱著歌,高興地給人說,我們打了4麻袋小麥。”
二憨子和傻婆姨
白春蘭家在沙漠里種出了麥子,這讓冒寨子的村民看到了希望,同村的十幾家人又陸續搬到了一棵樹,‘和白春蘭一起治沙。
1987年,當地政府把沙漠分配到戶,白春蘭家分到了800畝。于是,一場大規模的治沙行動開始了,60多天時間,他們硬是用鐵鍬一鍬一鍬壘起了一道高1米、長5000多米的防沙墻。然而,一場大風下來防沙墻被刮倒了,風沙討后搬到一棵樹的十幾戶人家又紛紛離開,沙漠里又只剩下白春蘭一家。大家都笑話他們說:“冒賢二憨子,領上個傻婆姨在那兒傻干呢!遲早他們還得返回冒寨子。”
“有時候我也想回,我跟丈夫吵鬧,別人回去都能養活自己,咱們憑啥就在這沙窩里待著?”可固執的冒賢卻說:“咱們雖然現在艱辛一點,但是將來這里肯定比冒寨子要好的多。前10年叫人家笑話咱們,后10年叫大家來看。”
最艱難的時候,是冒賢的樂觀心態使白春蘭選擇了留下來,她相信治沙能吃到白面,也能致富。1989年,白春蘭從市面上買回了第一批豬仔,羊羔和一臺飼料加工機。1992年,他們又推沙開挖魚塘,投放魚苗數千尾,成為鹽池縣第一家沙漠養魚戶。1993年,白春蘭投資1萬元,建起全縣首座農家養豬溫棚。
正當生活慢慢好起來的時候,白春蘭卻經歷了人生的一次沉重打擊,丈夫曾經說過的要在沙漠大干10年的話,似乎成為讖語。“剛剛干到10年,我丈夫就有病了。”從此,白春蘭獨自一人擔負起里里外外所有的事情,除了侍奉臥床的丈夫,還要種田、植樹、喂牲口。“中午人家都休息,我從沒有休息過,一天都在灘里面忙活。”別人都說白春蘭,就跟一只瘋耗子似的。
1997年,與白春蘭一起在沙漠里苦戰了17個年頭的丈夫冒賢去世了。白春蘭的女兒冒珍仙記得,父親去世的時候,好多人勸她的母親把這個地方賣了,搬回冒寨子,“我媽說根本不可能。她說我父親把命都丟在這兒了,自己不會走的,一定要繼續干下去。”
白春蘭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當小兒子考上大學的時候,村里人都說,你把你兒子帶在沙窩里,都快傻了,沒想到還能考上大學。
聯合國官員的稱贊
小兒子考上大學后,兩個女兒又相繼出嫁,白春蘭就帶著大兒子和兒媳婦繼續在沙窩里刨食。此時,當初搬走的人家也紛紛返回沙漠,白春蘭將多年積累的治沙種樹經驗傳授給鄉親們。“全都富起來才能算富,只有我一家富也沒有意義。搬來的都是些窮人,到這個地方,能夠富起來,我也高興。”白春蘭說。在白春蘭的影響和帶動下,昔日飛沙走石、荒無人煙的沙邊子,如今已有88戶農民安家落戶。
白春蘭的治沙事跡通過媒體在全國乃至國外不脛而走,國內的參觀隊伍絡繹不絕,來自美國、德國、英國,巴西,以色列,日本等20多個國家的專家、學者也為白春蘭的治沙創舉稱奇,聯合國糧農組織的官員稱贊她是“人類改造自然的典范”。
2000年5月5日,在寧夏考察工作的胡錦濤來到一棵樹,對白春蘭說:“你既是勤勞致富的模范,又是治理沙漠的功臣。希望你今后更好地帶領周圍群眾,走聯合治沙的路子,使更多的沙漠變綠洲。”
白春蘭成了治沙英雄,她先后獲得自治區勞動模范、全國“三八”綠化標兵,全國環保百佳先進個人、全國“三八”紅旗手、全國“十大綠化女狀元”等榮譽。前不久,白春蘭又入選“寧夏50年影響力人物”,入選理由這樣評價她:“她是沙漠里的綠色播種人。在她的倔強和執著面前,頑固的沙漠步步后退。”
2000年8月,白春蘭成立了白春蘭沙產業開發有限公司,聯合村民在5年內對4萬畝沙漠進行農林水牧綜合開發。2005年,在鹽池縣文化旅游局的支持下,白春蘭又著手開發旅游業。僅2006年,就有3000多人到白春蘭的“綠色家園”參觀或旅游。
20多年間,白春蘭累計種樹6萬多棵,封沙育苗900畝,治理沙漠2200多畝,種植喬木5萬株,種植灌木1200畝,封山育林1000多畝,圍欄草原100多畝,發展棗樹套種藥材60畝……昔日滿目荒涼的毛烏素沙漠戈壁灘上,出現了大片綠洲。
然而,正當事業紅紅火火展開之時,命運又給了白春蘭一個致命的打擊。
永遠的雕像
2007年10月,一直跟隨白春蘭治沙的大兒子意外去世。這次打擊比丈夫去世對白春蘭的打擊更大。
“當時丈夫有病去世,我都沒有那么在乎。去世就去世,我還有兒子。大兒子一直跟我在這兒干,可他突然走了,我就接受不了。”提起大兒子,白春蘭陷入長時間的沉默。窗外的院子里,白楊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大兒子去世后,白春蘭一病不起。28年來,白春蘭每個春天都要種樹,可惟獨今年春天,心力交瘁的她錯過了種樹的時節。
如今,白春蘭大多數時間依然獨自守護著她的“綠色家園”,14歲的孫子在鹽池縣城念初中,大兒媳婦和孫子平時就住在縣城。小兒子大學畢業后在銀川工作。“去年大兒子去世后,小兒子勸我干脆跟他去銀川生活,可想到這多少年政府對我的支持、關心,政府給我這兒這么多的投資,蓋這個展館,公路都鋪到門口。你說我把這兒撂著一走……”白春蘭輕聲嘆息著,“寸草不長的地方,現在草長得滿滿的,我咋能舍得走?”
沿著白春蘭家門前新修的路,往南走不遠,一座新建的展覽館拔地而起,這是寧夏自治區政府在這里投資興建的“治沙英雄白春蘭冒賢業績館”。展覽館剛剛修建好,還沒有正式開放。展覽館里陳列著白春蘭夫婦治沙20多年的歷史圖片,還有數不清的獎杯獎狀。在展館中央,擺放著過去用過的農具,靜靜地訴說著曾經的光榮與苦難。在一個老式風箱上,不經意地擺放著一本殘奧會閉幕式的節目單,翻開的那一頁恰好是“永不停跳的舞步”,那個叫李月的女孩的圓夢之舞,在這座新落成的展覽館里跳蕩起來。
在展覽館門前的空地上,矗立著白春蘭丈夫冒賢的白色雕像。這座雕像,似乎讓白春蘭感到陌生,當記者端詳冒賢的老照片時,白春蘭好奇地問:你們覺得這個像塑得像不像?
是的,20多年的艱苦創業之后,白春蘭一家已經不單單屬于自己,而是成為整個自治區人民奮發前行的一個象征,成為萬里大漠中矗立的一尊永遠不倒的雕像。
當年白春蘭和丈夫在一棵樹原址種下的那棵小樹,如今已經長大,在這棵樹的周圍,是那片3000畝的“綠色家園”。白春蘭說:“我已經老了,但我想看看這些樹究竟能長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