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池模式”調查

在鹽池縣小額貸款的客戶中，中T等收入農戶占總數的92.5％。“貸給客戶一筆信貸資金固然重要，而提升客戶的自我發(fā)展能力則更為重要。”——這是鹽池縣小額貸款的宗旨。經過11年的探索，具有鹽池特色的小額貸款模式已富有成效。

王記溝村曾經是寧夏鹽池縣花馬池鎮(zhèn)一個貧窮的村莊，但是，從8年前開始，這個只有30戶人家的村子開始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村里的羊多了，雞多了，越來越多的摩托車和農用三輪車在村里出入，很多人家都有了固定電話或手機。

這一切，都是因為村民們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扶持一小額貸款。

村民喬鳳蓮告訴記者：“我活了大半輩子，從沒進過學校門，斗大的字不認識一個。小額信貸項目讓我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還能做一些簡單的經營計劃。”

王記溝村的變化，凸現出鹽池縣小額貸款對貧困群體的扶助作用。

將婦女組織起來

鹽池是中國沙化最嚴重的縣之一。全縣有456333公頃沙漠化土地，占土地總面積的64％，其中沙漠213000公頃，占30％。旱作農業(yè)是當地種植業(yè)的支柱，種植作物僅限于蕎麥，糜子、土豆等。盡管人均耕地達8畝，但由于是早地，畝產極低，正常年份產量僅為30公斤；畜牧業(yè)則以養(yǎng)殖灘羊為主，由于草料短缺，再加上傳統(tǒng)的靠天養(yǎng)育方式，羊只生產水平也很低，死亡率在5％以上。作為國家級貧困縣，直到上個世紀末，鹽池人均年收入只有730元，除去生產性支出，人均純收入不足500元。

1996年，鹽池縣沙地資源開發(fā)協(xié)會在中國農業(yè)大學農村發(fā)展學院的支持下，得到了德國米索爾和南京愛德基金會等組織的資助，開始進行扶貧與環(huán)境改造的綜合項目試驗。其中，小額信貸是最先推出的項目。

“當時為了開展這個項目，我們12個人分成兩個小組，在鄉(xiāng)下呆了50多天，對小額貸款的貸款對象、貸款額度進行了全面、深入的調研。”鹽池縣小額貸款中心理事長龍治普介紹說。

調查發(fā)現，男子與婦女的信貸需求具有明顯差異。81.8％的婦女貸款額的需求量在2000元以下，而86.5％的男子在2000元以上。鹽池縣外出打工的男子居多，占被調查人數的86.5％，且外出打工的時間為206天；婦女外出打工的僅占13.5％，且只有56天。也就是說，大量的家庭經營項目由婦女承擔，她們更需要資金支持。婦女大多比較務實，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生活節(jié)儉、樸實，能把貸款真正用到刀刃上。作為貸款對象，更具安全性，這也是被國際經驗屢屢證實了的。

“但為婦女提供貸款，作用不僅僅局限于經濟，更多還有一層意義在于，提高婦女的能力。”龍治普說，當地婦女屬于農村最邊緣的群體，在發(fā)展中存在許多困難和障礙。受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女童的教育一般得不到重視，因此，農村婦女受教育程度明顯低于男子。“在我們調查的1015名農村勞動力中，20到40歲年齡段的男子文盲比例為2.6％，而女性則為18.8％：40歲以上年齡段男性的文盲比例為31，4％，而女性文盲的比例卻高達67，5％。”

龍治普的調查還發(fā)現，自從實行土地承包制之后，農村自我發(fā)展組織幾乎是一個空白，農民從社會體系中得到的服務和支持微乎其微，而農村婦女們的交往則更為稀少，致使婦女的交際能力、表達能力明顯低于男性。近20年來，未參加過任何集體活動，會議的婦女占調查人數的97％，許多村年齡在30歲以上的媳婦，盡管同村居住十余年，但互相之間不認識的大有人在。同時，100％的婦女在接受調查時表示，愿意參加由婦女組織的各類活動，婦女們也渴望有自己的組織。

1999年，鹽池縣婦女發(fā)展協(xié)會成立；2001年，隸屬于協(xié)會的辦事機構——鹽池縣小額信貸服務中心也成立了。

“發(fā)展小額信貸，一方面把少量資金貸到農村婦女手中，鼓勵她們發(fā)展家庭經營項目，增加收入；同時，還要把她們組織起來，參加培訓和開展文化娛樂活動，挖掘她們的潛能，使得她們的素質得以提高。”龍治普說，這是鹽池縣小額貸款的宗旨。

吳月蓮是龍記灣村的大組長，她只讀到小學五年級。初當大組長時，記錄活動就是記流水賬，不會寫的字要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符號代替。如今，她的記錄中基本沒有錯別字，還能熟練地總結會議內容。

王月玲是馮記溝鄉(xiāng)三道井村的村民，5姊妹中她的手最巧，織毛衣、做針線、繡鞋墊、剪窗花，沒有她不會的，但她從來沒覺得自己能干、有本事。沒想到，靠一雙手繡鞋墊，她贏得了3次比賽的大獎，其中1次的頒獎會是在縣城賓館召開的。領獎時，她很興奮，以前只是在電視里看別人進出賓館，現在，她居然是在賓館領獎，很是自豪了一陣子。

調動農戶參與的生動性

小額貸款的一個主要特色是農戶的全過程參與。不僅在選擇發(fā)展項目上充分體現農戶的參與性，在項目效果的評估上，農戶也有充分的發(fā)言權。

在實施小額貸款的每一個自然村，都有一名由信貸組員推選出的大組長，也叫記錄員，具體負責管理小額信貸村組的日常事務，召集并記錄每月的活動情況。

在行政村一級，從各自然村的婦女骨干中選舉產生一個5至7人組成的管理委員會，即“村婦女發(fā)展協(xié)會”。村級協(xié)會又聯(lián)合在縣民政部門登記成立了“鹽池縣農村發(fā)展協(xié)會”，構成了一個自下而上的組織體系。

小額信貸服務中心建立了一支推廣員隊伍。推廣員起著承上啟下的橋梁作用，從項目區(qū)就近招聘，要求高中以上文化程度，接受農函大的學習。推廣員具體負責村組的貸款以及跟蹤服務，每個推廣員負責10到20個村，將資金主要貸給有生產經營能力的農村貧困婦女，由她們自己選擇發(fā)展項目，前提是不能影響和破壞環(huán)境，在貸款額度、期限、利率、時間以及借貸環(huán)境等方面，充分征集農民的意見每月召開一次村組例會，進行收放貸款，培訓和開展文化娛樂活動，同時收集技術服務需求，以便于小額信貸服務中心技術服務部確定培訓內容和方式，而常規(guī)性、較為簡單的操作技術，則由推廣員來提供。

為便于開展各種活動，小額信貸服務中心在實施項目的每個村建立了活動室，添置桌凳，訂購報刊、書籍以及棋牌，音響等設施，以行政村和推廣員的服務區(qū)域為單位，開展文藝、技能，科技文化等競賽活動，年底將優(yōu)勝者集中到縣城進行總決賽，為近千名婦女搭建一個展示自己的平臺。截至今年，鹽池縣共舉辦農民進城文藝調演等活動近20場，貸款婦女參加率達98％。

“農民的需求是多種多樣的，為村民提供豐富的活動，才能讓多數人參與進來。開展健康的活動，又能夠吸引更多的人參與，有利于農民自我組織的鞏固。有人不很缺錢，卻樂意當大組長，用她們的話說，不是看上錢了，是看上活動了。”龍治普對記者說。

建立貸款良性循環(huán)機制

傳統(tǒng)上，銀行總是把錢貸給有錢人，而小額信貸是為農村的貧困人口提供生產性經營貸款及綜合技術服務，“小額、短期、有償、持續(xù)、儲蓄和公開”是其基本要素和主要特征。

孟加拉經濟學教授尤努斯是小額信貸的創(chuàng)始人，1983年，他創(chuàng)立了為窮人發(fā)放小額貸款的格萊明鄉(xiāng)村銀行，專注于向最窮苦的孟加拉人提供小額貸款，目標是幫助窮人實現個體創(chuàng)業(yè)，使他們永遠擺脫貧困生活。到2005年8月，該銀行的貸款余額達3.85億美元，客戶數量達500萬戶。格萊明鄉(xiāng)村銀行先后為200多萬社會最貧窮人口提供了數十億美元無擔保貸款，其中97％是婦女。由于在扶貧領域的特殊貢獻，尤努斯不僅獲得了2006年度諾貝爾和平獎，還被譽為“窮人的銀行家”。

鹽池縣的小額貸款項目是從簡單的放款起步的。

1996年到1997年，貸給每個農戶2000或3000元，期限是3年，一次性還清利息和本金。當時共貸款給了81戶，額度為25萬元。1998年，還款期限進行調整，整借分批還款。一次性貸給農戶2000元。年利息為12％，每半年償還貸款利息和本金的四分之一，兩年還清本金和全部利息。1999年，貸款期限再次調整，利息依然為12％不變。

通過3年的摸索，2000年，鹽池縣形成了符合當地農村實際情況的小額信貸模式。

鹽池縣小額貸款的額度最低為1000元，還貸年限開始是半年，后來延長為一年。貸款額度隨著每一次的如期還貸而遞增500元，以增加吸引力，直到3000元的最高額度。龍治普介紹說，這樣設計主要是為了契合鹽池農業(yè)生產方式，無論是種植還是畜牧，生產周期都較長，無法采取分期還貸的模式。另外，有最高額度的限制，就能讓更多農戶受惠，總體效益更突出。

小額信貸以自然村為單位，由若干個具有連帶責任的合約小組組成。每個合約小組由4到7個組員自愿組成，小組成員選舉一名小組長。連帶責任表現為有一戶不能按時還貸，這個組的貸款就被停，整個村的貸款也會被停。“道德對人產生約束力最大的是在熟人社會。一個村都是熟人，如果誰不還款，害得大家都貸不上款，村民輿論對她就是一種無形壓力。”龍治普如此解釋他們特殊的制度設計。

“人窮沒關系，但一定要講信用。”被訪信貸農戶也普遍反映，信譽最重要，失去信譽，全家老小就失去在本村體面生活的根基。有的人銀行的貸款可能會拖著不還，但小額信貸一定會按時還上。

由于負有連帶責任，所以在建組時，大家會格外當心。記者在采訪中聽到一個有意思的事情，在一個合約小組，不能有直系親戚，否則也不會形成道德壓力，比如婆婆、兒媳、女兒在一個組，如果是婆婆違約，期待小輩對她形成壓力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建組初期就要避免這種情況的發(fā)生。

據龍治普介紹，小額信貸服務中心還設計了每月按貸款額度1％存款的強制性制度。貸款婦女每月必須儲蓄20到30元，連續(xù)存10個月。“儲蓄數額不大，但累積起來就能有助于還款。同時，也有助于增加信貸中心的周轉資金。”

具有推廣價值的扶貧模式

2000年，鹽池縣青山鄉(xiāng)古峰莊村的吳月蓮一家五口還住在上世紀70年代建的土坯房里。不幸的是，這一年吳月蓮病倒了，為給她治病，家里花光了所有積蓄，還欠了一屁股債，大女兒也被迫輟學、外出打工。就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村里開始實施小額貸款。她貸了1000元，買了3只母羊，半年后將羊全部出售，除還貸款外，還掙了200多元錢。經過連續(xù)貸款養(yǎng)羊，到2003年，吳月蓮已將欠債全部還清。隨后，她又貸了1 500元，開始養(yǎng)豬。2004年，她家蓋起了4間寬敞明亮的磚瓦房。2007年，吳月蓮的貸款額度已擴大到6000元，除3000元的基礎貸款外，另追加了3000元的發(fā)展貸款，家里養(yǎng)著60只種羊。

郭振蓮是青山鄉(xiāng)古峰莊小額信貸村組的大組長，剛開始貸款養(yǎng)雞時，幾乎是看著書一點點學著養(yǎng)，現在，她不但掌握了養(yǎng)雞技術，還經常到鄰居家做技術指導，成了周邊村莊的養(yǎng)雞技術員。

在花馬池鎮(zhèn)王記溝村30戶人家中，有28戶參與了小額信貸。2000年，在實施小額貸款前，全村人均收入只有五、六百元，經過1 3輪貸款之后，人均收入提高到1600多元。

無論是王記溝村，還是古峰莊，都只是鹽池縣小額貸款項目實施區(qū)的縮影。

截至2008年6月底，鹽池縣小額信貸貸款余額已達1389.7萬元，累計發(fā)放貸款3732.6萬元，有效客戶4549戶，累計客戶6042戶，其中婦女占信貸客戶98％以上。貸款回收率高達99.9％。據測算，每1000元貸款，可使貸款戶年增收648元。貸款發(fā)放分布在全縣6個鄉(xiāng)鎮(zhèn)的55個行政村，古全部行政村的55％，覆蓋自然村194個，占自然村的30％。

2007年，中國寧夏扶貧與環(huán)境改造中心從全球53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報名者中脫穎而出，入圍“2007年度Alcan可持續(xù)發(fā)展獎”。這是中國首家入圍該獎項的機構。小額信貸是寧夏扶貧與環(huán)境改造中心做得最多而且最成功的一項工作。換言之，小額信貸的鹽池模式為寧夏扶貧與環(huán)境改造中心首次入圍可持續(xù)發(fā)展獎立下了汗馬功勞。

“鹽池模式在整個寧夏具有推廣價值，但在運營模式上將會有所改進，實行產權更為明晰的公司化運作。”龍治普在采訪結束時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