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了解的李雪峰

“活到老，學到老”的楷模

我在雪峰同志身邊工作了15年。從1956年底在中共中央工業工作部起，隨后又跟著他到中共中央華北局，“文化大革命“期間，再跟著到中共北京市委，到天津市，到河北省。其中有8年是做他的秘書。1971年初華北會議結束后，不當秘書了，但此后的23年間，包括在他處境最困難的8年里，也通過家人的渠道，保持了一些聯系。雪峰同志于1979年回京后。在沒有配秘書的10年間，首先是要寫申訴材料，于是把我從石家莊叫來，寫出了到京后的第一份申訴(李先念同志批了這份申訴)。隨后，為了配合中紀委專案組的咨詢查證，他一直叫我提供幫助(我有做秘書期間的每天的“日記要事表”、“記錄”，可以幫雪峰同志回憶、梳理思路)。我盡力為他做些秘書性的工作，凡是要寫的，幾乎都是我幫他先起草。1984年7月至9月，他到全國政協任常委后第一次出差，經我報領導(我當時在中共中央書記處農研室任三組組長)同意，一邊做職務內工作，一邊暫時以他老秘書的身份，陪著他出差歷時兩個月。

那次出差，他到山西、陜西、甘肅、河南的23個縣(市)參觀、調查。這些省的領導都是雪峰同志的熟人。山西的李立功、陜西的馬文瑞、甘肅的李子奇、河南的劉杰，都熱情接待。我只是幫雪峰同志熟悉他已經14年沒有直接工作、還不曾親自去接觸的改革開放后的新的政治環境。

自1982年平反后，雪峰同志開始寫自己的同憶錄。太行十年的回憶錄，我沒幫多少忙。山西的同志為主起草后，雪峰同志請太行的老同志多次修訂，只是最后讓我通讀，我主要從文字方面斟酌了一下。原來，前面寫的幼年、學生時期的內容較繁瑣，我提議作了簡化。“文革”十年的回憶錄，雪峰同志最重視。初稿，是雪峰同志口述后，由中央黨史研究室的李海文同志執筆記錄的，我只是提供了部分參考。中間，由雪峰同志主持，請有關同志座談、訂正。定稿后，讓我通讀，對重要部分修訂過幾次，然后交中共黨史出版社準備出版。出版社在審稿中提了不少意見，后讓我再次修改。但可惜，最終此稿未獲批準出版。境外要出版，雪峰同志從政治上考慮堅決同絕了。

雪峰同志曾非常想寫南下中原以及到中央書記處工作20年間的回憶錄，但缺少資金和力量，沒有資料，沒有助手，最終沒有動筆。雪峰同志對此非常遺憾。他從中南局帶到北京的幾位同志，曾經一起研究過，也無可奈何。

因為我在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一，直做研究工作，所以他經常要我給他講一些國內外有關問題。我不定期地去講，他很專心地聽。這樣，到他去世前的最后幾年間，甚至他已重病在身，先后安裝了心臟起搏器、呼吸機，還堅持著要我給他講。2002年10月8日，他病情惡化，但稍稍穩定下來后，得知即將召開黨的十六大，于是讓秘書叫我去講了有關情況。盡管他早已不能講話，但耳朵還能聽見別人講話，腦子還很清醒。他起床坐在輪椅上，聽了約兩個鐘頭。醫護人員和秘書怕他累著，一直勸他才停止。2003年2月2日，即他去世前40天，還躺在床上要我講了即將召開的十屆人大一次會議的有關情況。雪峰同志一貫虛心學習，是“活到老，學到老”的楷模。

雪峰同志作為我尊敬的領導和長輩，對我的影響很大。他整整年長我20歲，我到中央工業工作部時還不足30歲，是他和工業部的培養，使我成長起來。我的工作能力，包括調查研究能力、思維能力、觀察能力、寫作能力，都是在他身邊提高，并逐步適應工作需要的。從1957年初他第一次見我，就親切地把我當“小字輩”呵護，叫我“小黃”，叫了幾十年直到他去世。1992年在黨的十四大開幕會上，他作為特邀代表，我作為十四大政治報告起草小組成員，都列席了會議。在人民大會堂會場，我去看望他時，他向坐在一起的老同志介紹我是他的老秘書“小黃”。一位同志笑談：“他既不老，也不小呦，我認識。”引得大家笑了。我的確算得上“老”秘書了。1961年、1970年兩次廬山會議，在山上兩次見到劉西堯同志(我曾做過他的秘書)，他都說：“你還在當秘書?怎么當這么長!”本來，1967年當雪峰同志離開天津時，天津的解學恭同志想要留我存天津工作。當他跟雪峰同志商量時，雪峰同志說：“小黃跟我熟了，要幫我，不能離開。”雪峰同志對我比較倚重，要求非常嚴格，非常關心愛護，總是循循善誘，遇事細細指點，教誨不倦。他沒有批評過我，很多人對此不解，覺得他對我這個秘書“偏心”。但是，他也沒有夸獎過我。到了晚年唯一一次是在回憶某件事時，他戲說我腦子好，是“電腦”。雪峰同志作為高層領導人，品德高尚，作風正派，廉潔奉公，表里如一。他從不對上吹吹拍拍，對下拉拉扯扯。作為舊中國老牌大學的畢業生，有學問，有知識，有馬列主義理論修養，有共產主義堅定信念，有實踐經驗，講民主，講集中，重調查，重研究。有人說他“一言堂”、“武斷”，這不是事實。他常說，談集中不集中，談決策不決策，不是負責任的領導。他平易近人，講團結，講寬容，也講是非，講原則。他的生活艱苦樸素，吃山西家常飯，衣食住行從不提特殊要求。華北局時期，他到天津，天津接待處的同志曾對我說：“他應該算是官高一品了，想不到生活這么簡單!”

對革命、建設事業是有特殊貢獻的

雪峰同志一生為革命、為新中國的建設事業做過不少工作，是有特殊貢獻的。據我所知就有：

創新黨的白區工作。黨的白區工作，在20世紀30年代前半期，主要是受“左”傾錯誤的危害，損失嚴重。在大力糾正“左”傾錯誤的過程中，在取得了成效后，又出現了某些右傾、不敢斗爭的偏向。在此時期，雪峰同志先后在其擔任山西(太原)、北平、河北(石家莊)等地地下黨的領導工作時，以求真務實的作風，以豐富的知識、過人的智慧及文化素質，既糾了“左”、防了“左”，又反了右、防了右，開創了以“一二·九”學生運動為標志的白區工作新局面。不過，當時工作中曾發生爭論，主要涉及雪峰同志組織北平學生一次“抬棺游行”事件是否正確。在1937年延安白區黨代會上，因為這個問題，導致爭論誰是白區工作正確路線的代表。雪峰同志參加了這次會議，但因是別的代表提出并引發爭論的，他未就此問題發言。此后，他也沒有提過這個問題。可是到1964年底、1965年初，在中央起草《二十三條》文件的會上，毛主席在談“桃園經驗”的問題時，突然提出白區話題，說：“白區黨是有人才的，白區工作正確代表是李雪峰。”當時，雪峰同志在座。會后，他私下曾說，這個問題，中央早就有正式決議、結論。“毛主席現在說的是氣話，當時生氣了”。現在看，毛主席這樣說，可能有政治上的因素，但事隔多年后重談此事，也可能是在正視某種事實。

創建了一個穩固的抗日根據地——太行區。在鄧小平的直接領導下，太行的建黨、建軍、建政工作出色，軍政團結、軍民團結，依靠群眾、發動群眾，使太行山成為抗日的堡壘。而且，隨后內戰爆發時，又是劉鄧大軍反擊國民黨發動內戰的堡壘。“要兵有兵，要糧給糧，要錢給錢。太行的貢獻大。”鄧小平后來曾多次這樣評價太行區的工作。這是劉鄧大軍打勝上黨戰役、邯鄲戰役的物質基礎，也是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的物質基礎。大軍行動時，劉伯承、鄧小平從前方急電，令雪峰同志中止參加當時在西柏坡召開的全國土地會議，限兩天內趕赴前線。大軍行動后，中央決定成立中共中央中原局，小平同志任書記，雪峰同志任第三副書記，是中原局常委之一。當時，雪峰同志兼任二野十縱政委，率領從太行抽調的2000多名干部，組成20個縣委干部班子，挺進大別山，在黃安(今紅安)七里坪與劉鄧大軍總部會合。隨后，中原局決定：劉鄧大軍和劉伯承、鄧小平，分為前、后兩個指揮所行動，鄧與李先念、李達等為“前指”，在大別山中心區域內同敵周旋，劉與李雪峰、張際春等為“后指”，在大別山外圍區域配合“前指”同敵周旋。歷時數月，徹底粉碎了敵人妄圖把立足未穩的劉鄧大軍趕出大別山的戰略圖謀。

探索了新區斗爭策略。1947年底前后，在大別山戰斗進行中，雪峰同志就深入到淮西區，調查研究新區斗爭策略及新區農民運動的組織等問題，并兩次向中央、毛主席報告有關工作情況及經驗。隨后，當中原局所轄新區工作全面鋪開后，他協助小平同志及時向中央、毛主席請示、報告，很快制止了在新區照搬老區經驗，推行“大轟大嗡、急性土改”的錯誤。隨后，提出了清匪反霸、減租減息、公糧合理負擔以及“利用保甲長”等新區開展工作的經驗，為大軍在新區站穩腳跟打下了穩定基礎。這為隨后大軍過江、新解放的大半個中國新區開展工作所借故鑒。雪峰同志曾被一些同志稱為“農民運動專家”。

從組織上協助劉鄧經略中原、鞏固勝利。劉鄧大軍挺進中原后，能否鞏固勝利，組織保證、干部配置是一個決定性的因素。中原戰場遼闊，是兵家必爭之地。大軍南下后，能否從政權上實現真正的解放、占領，關鍵在于能否配備好地方黨政干部，建立起人民政權的組織系統。雪峰同志作為中原局(包括隨后的華中局、中南局)領導成員，一直兼任組織部長，在這方面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協助劉鄧選調、配備、安排了大區內各級黨政地方干部，建立起穩定的、得力的各級地方政權。除了太行丁部外，“八方風雨會中州”(陳毅語)，安排了從各個方面來的干部，也吸收了當地的大批干部。中原的經略和政權組織上的建設，為淮海戰役、百萬雄師過大江、武漢解放和全中南地區的解放、進軍大西南都起了作用。

協助中南局第一書記林彪起草了向中央的報告，建議新區仍要以農村工作為重點(即新區可以不按七屆二中全會決議要求的“全國都要轉到以城市工作為重點”)。中央同意并批轉全國新區參照執行。其實，在1949年4月渡江戰役前夕，雪峰同志找即將分手的當時任總前委書記的小平同志談了一次話，向鄧匯報他在河南省委(當時兼任第一任河南省委書記)工作時就已提出的意見，即一些地區還應加強農村工作，否則，如沒有穩固的農村陣地，部隊不但無立足之地，接收的城市也不能鞏固。小平同志很贊同這一看法。這次，同接任的第一書記交談時又談了這一看法，也得到贊許，隨后形成了向中央的報告。

輔助鄧子恢同志在中南六省一市率先實現了國民經濟的戰后恢復，為全國實現財政經濟的基本好轉作出了貢獻。他們采取有力措施，實行“三套鑼鼓一起打”，即抗美援朝、鎮壓反革命、農村土改和城市民主改革同時進行，特別是重視了農村的土地改革(雪峰同志兼任大區土改委員會主任)，比較徹底地消滅了數千年的封建土地制度，較好地滿足了廣大貧下中農的要求。當時，其他大區個別省的土改曾一度搞得不好，群眾向中央反映，在毛主席親自過問、派中央組織部安子文同志帶隊去查實后，從組織上改換了領導。毛主席還責成雪峰同志去這個省作干部的思想工作，與一些領導同志談話，給全省黨政主要干部作報告。后來，基本上糾正了錯誤。1954年，長江發生百年不遇的大水，雪峰同志同先念同志一起，主持中南局的工作，積極組織抗洪，取得了保住武漢不淹的勝利。當時，正處于大區撤銷期間，雪峰同志一直堅持洪水險情過后才離開武漢。

為新中國的工業化披荊斬棘。1953年毛主席視察武漢時，雪峰同志代表中南局陪同。毛主席談話時，一路反復地說：我們一輛汽車不會造，一架飛機不會造，要趕快搞工業，改變工業落后狀況。談話給雪峰同志留下深刻印象。雪峰同志從中南到北京后，就被安排抓工業，先后出任中共中央管工業的副秘書長，中央第三辦公室(管工業)主任，中央工業交通工作部部長，中央工業工作部部長，中央書記處書記，實際上是毛主席身邊關于國家工業化問題的一個幫手，參與了國家“一五”計劃等一系列決策的制訂，直接參加了國務院十幾個部的部長向毛主席所作關于工業問題的系列匯報。主管了工業戰線的干部工作，特別是“一五”計劃中156項國家重點工程、重點企業干部的配置。在全國開展了選拔地方干部“轉工業”的工作。直接參與并主管了毛主席開展的關于中國工業企業領導、管理制度的研究和決策，代表中央在黨的八大和八大二次會議上作了兩次關于企業領導制度的講話。后來形成了當時各方認可的《鞍鋼憲法》(即“兩參一改三結合”、“黨委領導下的廠長負責制”和“職上代表會議制度”等)，盡管這個問題至今仍在探索、研究中，但《鞍鋼憲法》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算是一個階段性的創舉。

為克服三年困難嘔心瀝血。從1959年開始，雪峰同志被中央批準暫時離開工作休息，養病一年多。1960年，被任命為中共中央華北局第一書記后停止休息，投入到了為克服三年困難的緊張工作中。參與了中央為克服困難召開的一系列會議的準備和決策：包括糾正“五風”錯誤的八屆九中全會；總結“大躍進”經驗教訓，起草、制訂工業70條的第二次廬山會議；總結1958年以來經驗教訓的“七千人大會”；壓縮城市人口、調整經濟過熱的五月中央工作會議，以及北戴河中央工作會議和八屆十中全會；為制訂人民公社條例和研究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杭州會議等。按照毛主席“大興調查研究之風”的指示，多次深入到農村社隊、農戶調查，按照中央部署，大力采取措施救災，恢復發展生產。這樣，使得華北地區的經濟，在三年內不僅得到了恢復，而且總的還有了一定發展。

切實支持了農業學大寨運動。1963年10月24日至11月18日，雪峰同志在山西省委第一書記陶魯笳陪同下，在晉東南、晉南、晉中等地作了農村調查，于11月15日至17日在太原召開了農業勞模座談會，直接聽取了昔陽縣大寨村黨支部書記陳永貴一整天的工作匯報，表揚了大寨的艱苦奮斗精神，贊揚了陳永貴的經驗，支持山西在全省開展學大寨運動。但會下，省委同志反映昔陽有人反映陳永貴有歷史問題。雪峰同志回京后，向周總理匯報了大寨經驗及其問題。總理很重視，同李商量后，決定專門派農業部部長廖魯言帶隊去大寨調查。廖在大寨調查約半個月，回京向周、李匯報后，三人一致認為不算什么問題，并由總理向毛主席作了匯報請示。毛主席同意三人的意見，隨后正式發出了“農業學大寨”的號召。1969年4月中共九大期間，在醞釀陳作為中委候選人的名單時，山西代表團又有人提出了陳的歷史問題。大會主席團由康生出面，要華北代表團負責人雪峰同志為此寫了專門報告(我是代表團秘書，又是大會主席團秘書處秘書，此報告是我起草的)。陳永貴在中共九大上當選為中央委員。這樣，為全國開展學大寨運動掃清了障礙。

為黨培養了大批干部。從做白區工作開始，雪峰同志就重視人才的發現和培養。特別是在太行工作的10年問，他言傳身教，從艱苦的斗爭環境中帶出了一批優秀干部，并輸送到各地，“太行干部遍全國”，從東北到東南，從中南到西南，都有從太行來的干部當骨干。在中原、華北局工作時期，他也一直重視干部工作，選拔、培養了不少下部。幾十年間，經由雪峰同志培養、提拔而成才、成名的干部眾多，省委書記、省長級的干部不下幾十人，其中不乏黨和國家領導人。盡管有的也難免有錯誤，但他們是為黨作出過貢獻的。

在幾件牽涉到雪峰同志的事情上，有人蒙了毛主席

“雪峰是個老實人。”周總理在“文革”中接見華北局機關的干部、北京市和天津市的群眾組織代表時，都曾這樣淡過。總理對雪峰同志是比較了解的。雪峰同志“文革”中受折磨、吃苦頭，歸根結底，就是吃了“老實人”的虧，“老實人”應對不了復雜的“文化大革命”。毛主席后期的思想，受國內外客觀形勢的影響，他對黨、對國家及劉毛澤東思想的前途命運是萬分關注的，以至浮想聯翩，疑慮重重。這導致毛主席發動了“文革”這場大的內亂。這場內亂的日的，據我觀察其實質似乎就是要解決自己的兩個“接班人”不合格的問題，而且為此連續作戰，不惜花費十年時間。雪峰同志參加這兩場戰斗，都因“老實人”及“很不理解”，受了“重傷”，敗下陣來。毛主席認為：兩個“接班人”問題的焦點，都是集中在對毛澤東思想的態度不好：劉已經從“不信”到“完全否定”；林已經從假“高舉”到“搞陰謀詭計”。

在1966年4月的杭州會議上，毛主席點名雪峰同志接替彭真任北京市委第一書記表明，他認定雪峰同志“不是劉一伙的”。其實，這只是因為雪峰同志在歷史上曾經五次公開對劉提過不同意見：一是北平地下黨“抬棺游行”，導致白區黨代會的爭論(有人認為正是因此影響，雪峰同志，從而未能參加黨的七大)；二是南下中原后對當地會議某些做法提了不同意見；三是三年困難時期對“十年都恢復不了”的意見進行了公開批評；四是建議不要批發《桃園經驗》；五是“四清”運動時對“大兵團作戰”表示了不同意見。但是，提意見歸提意見，雪峰同志對少奇同志始終都是極其尊敬的。

當雪峰同志主持北京工作犯錯誤后，毛主席盡管失望，也有嚴厲批評，但總的是呵護有加。當年8月下旬，市委的一位主要負責人向康生反映李講話多，搞“一言堂”后，康同陳伯達聯名告李，建議撤李的職。毛主席把聯名信送給李閱后，8月29日單獨找李談話，提出：“職務先不動，保留，但可以不管北京的事了，請吳德同志管。”這樣處理，還是對李的保護。北京復雜，李不好繼續干下去了，實際上是讓他離開足非之地，安全。隨后，毛主席在一些場合(如接見紅衛兵時、國慶節在天安門城樓、十月工作會議等)見到李時都打招呼，說話關照，不斷為雪峰同志講好活，并于當年12月29日親自批發了雪峰同志在北京的檢討，同時決定派雪峰同志到天津去解決一下“那么多工人鬧”；從天津回北京后不久，又被派去了河北。

總之，在解決第一個“接班人”的問題時，毛主席“原諒”了雪峰同志在北京犯的錯誤。可是，在解決第二個“接班人”的問題時，毛主席對雪峰同志就不能“原諒”了。1973年8月，中共十大前夕，毛主席提出把雪峰同志當“林的一伙”處理，政治局討論時認為不妥，建議周總理去向毛主席反映，周建議由紀登奎去。紀去反映，毛表示不屑再考慮，只說“不能原諒他”。為什么這樣?我分析認為：毛主席經過三年來的思索、聯想，已經最后認定，雪峰同志是被陳伯達勾結，串通了林彪及其一伙，對毛主席搞了陰謀詭計。毛主席最擔心、最恨別人“搞秘密的”、搞陰謀。1966年10月24日，毛主席在中央工作會議上批劉少奇、鄧小平時，還說“不過，他們兩個都是搞公開的”，“高崗是搞秘密的，彭羅陸楊是搞秘密的”。所以，現在陳伯達、林彪一伙是“搞秘密的”，雪峰也入了伙，因此不能“原諒”。其實，雪峰同志根本沒有沾邊、入伙。造成毛主席懷疑并形成這種概念，不是客觀事實，完全是主觀人為的。從雪峰同志自身說，從來沒有害人之心，可是也無防人之心，自以為自己清白，不用洗白，少說為佳；對毛主席等人對自己的疑問，沒有主動、認真地解釋澄清。從其他相關的同志說，“雷打急了往樹上指”，為了自己脫身，難免迎合、編造，甚至故弄玄虛，在一些牽涉到雪峰同志的事情上蒙了毛主席：

說雪峰同志“搶先”出6號簡報。這份不到1000字的簡報，是由我分工寫的(中辦指派了各大區簡報組人員，華北組4人：軍委辦事組王震，黃永勝秘書；陳某，吳德秘書；杜辛，鄭維山秘書；我，李雪峰秘書)。為什么由我寫?因陳請了假，說是為去趕寫副主席要的“活學活用”報告。王、杜是軍隊干部，不熟悉地方的事，因此推讓由我寫。我沒法推，就趕緊寫，趕在吃晚飯前就寫好了。但交到雪峰同志手上，被壓了五六個小時之久仍未簽發。晚上小組會散會時，蕭勁光、鄭維山跟在汪東興后面，先后問汪：“今天的事，毛主席知道不知道?”汪答：“知道，只是不讓點名。”雪峰同志當時也在場。隨后，于午夜12時左右，他在同吳德、解學恭吃完夜宵后，商量了一陣才簽發。

說雪峰同志當夜給簡報排印室打了電話，要“快排快印”，結果排印室把已編好的4號、5號簡報壓下，先印出了6號簡報。此事在廬山未查，下山后查了幾年也沒結果。汪東興、李震(公安部長)、郭玉峰(中組部長)三人找我與王震(黃永勝的秘書)一起查問此事，我向他們證明，雪峰同志打電話不可能：我同雪峰同志兩人住一棟別墅，只有一部電話，安在秘書房間，當天深夜他沒有來我房間打電話。以雪峰同志的身份，多年來不親自打這種電話，而且只會用自動的紅機子電話，根本不會搖、撥電活。

說6號簡報寫好后，先送陳伯達看了，陳把自己講“天才”問題的內容勾去了，只強調設國家主席的內容。實際上是陳伯達發言后，就當場把講稿交給了簡報組，并要求把他講的單發一期簡報。簡報組在小組會會議室當場就編好了陳發言的簡報。可是不一會兒，陳又親自找到簡報組，說稿子還要修改，把他的簡報稿拿走了。等散會時問他，說晚上改好后交。夜間給他秘書打過兩次電話問，都答復還沒有改好，還在寫。我寫6號簡報時，怕兩份簡報重復，所以就沒有多講陳的“天才”發言，就突出了設國家主席的內容。毛主席對這條信息(陳先看、改了簡報)特別重視、敏感。當他得知此事后，就大體上信以為真，立即批示，決定成立一個調查簡報的專案組，指定由周總理負責。毛主席認為，陳這樣利用簡報為沒國家主席造勢，是一個破壞自己要解決第二個“接班人”問題的大陰謀，是林、陳加李搞陰謀的“高招”。因為林在開幕會講話前，與他談話時已當面承諾不講國家主席問題，只講“天才”問題，不點名，只燒燒秀才。可是，林后來還是背后讓陳捅出設國家主席的問題，其目的就是保住林的“接班人”地位。

說陳伯達選擇在華北組發言、發難，是事先跟華北組組長雪峰同志陰謀好的。可是，對此一直沒有找到一點根據。后來，從最高層聯想陳伯達為解決河北“大聯合”和天津工業協作問題兩次去華北，出來了“三條”：1.陳在北京軍區沒有職務，為何能到處亂跑亂說，插手軍隊，亂軍奪權；2.大搞分裂，挑動武斗；3.突出自己，反對毛主席。這三條轉化成批陳揭發北京軍區報告后，陳選華北組發難，同李搞陰謀就可以有鐵證就不成問題了，于足實施了“甩石頭”、“摻沙子”、“挖墻腳”。現在有檔案材料證明，陳兩次周游都事先請示、批準，事后又向中央、毛主席寫了報告，，陳當時是黨內“四號人物”，文化革命領導小組組長，名氣大，這不算是華北捧他。

說雪峰同志搞陰謀，讓河北當時4名工農中央委員呂玉蘭、王國藩等一齊上陣，在廬山華北小組會上點名批康生。雖然這4位剛志后來一再說雪峰同志沒有指使他們，是他們的自主、自發行動，但這件事仍引起毛主席懷疑。從起草中共九大的報告發生了林、陳合伙，用“唯生產力論”反對毛、康及“四人幫”的“繼續革命理論”，毛主席非常警惕來自任何方面反對“文化大革命”的動向，所以，點名批康，也使毛主席懷疑是陳、林、李勾結反對“文革”的一種行動。實際上，點名批康的小組會，是由華北小組一位副組長主持的，雪峰同志回到小組知道點名后，立即批評了主持會議的同志：為何不制止發言或宣布休會?主持會議的同志感到緊張不安，兩人商量趕緊向周總理報告。隨后，當雪峰同志到總理住地去報告時，發現主持會議的那位同志已經先在。等雪峰同志開始報告時，總理說：“已經知道了，你不用說了。”雪峰同志以為，“知道了”就再沒自己的事了，誰知隨后就傳出點名批康足“雪峰同志搞的陰謀”之事。

說雪峰同志“把6號簡報的火總是往老汪(汪東興同志)身上引”。毛主席從廬山回京時，在石家莊停車，召見了河北省革委會正、副主任李雪峰、劉子厚，省軍區司令員、政委馬輝、曾美，第二十七軍軍長、政委閆川野、馬杰等6人，問6號簡報的事。雪峰同志說明是受陳、汪發言影響。汪東興當時在場，就插話說他懷疑簡報先送陳伯達看了等等。雪峰同志說沒有。李、汪兩人當著毛主席的面爭論許久。毛主席制止兩人爭論后，講了陳伯達歷史可疑，是“船上老鼠”，在延安先跟張聞天當秘書，看張不行了，就主動找到他，當了他的秘書，現在到處搬弄是非，是騙子，你們不要上此人當，等等。當汪東興向毛主席解釋他對陳伯達的活動事先不知情時，毛主席說：“不包括你，沒有你的事。”在這次見面交談中，毛主席注意的重點是揭批陳伯達，可是雪峰同志覺得汪東興在毛主席身邊，說話所產生的作用比陳大，這樣，就使毛主席感到雪峰同志揪著汪不放而卻不批陳，就是掩蓋自己同陳搞的勾結、陰謀。

說雪峰同志在北京軍區是給司令員“搖羽毛扇”的。本來，1968年“楊余傅事件”后軍區黨委開會批鄭維山司令員時，雪峰同志在會上做工作，保了鄭。當毛主席得知此事后，高興地趁“五一”節在天安門城樓召見兩人并提出表揚，一手挽一個照相留念。可是，中共九大以后，林彪“第一號令”被毛主席當場燒掉，開始加緊解決第二個“接班人”的問題時，情況發生了變化。大家知道，這第二個與第一個“接班人”不同，林直接管軍隊。毛主席自信“自己締造的軍隊”，“不相信會跟別人造自己的反”，話雖這么說，還是怕軍隊出事，當然更怕就在自己身邊、擁有重兵的北京軍區出事。可足恰恰在此時，陳伯達加緊了在北京軍區的插手。引起毛主席注意的還有，北京軍區的司令員、政委不像別的軍區那樣各支一派、斗爭得不可開交，而是兩人非常岡結，這樣，就不容易暴露出內部到底有什么問題。所以從原來高興兩人團結，變成了擔心、懷疑兩人團結。加上陳伯達的插手，毛主席懷疑陳在幫林擴勢力，拉攏、勾結上了北京軍區上層領導。這就是毛主席下決心要先從北京軍區下手，非改造它不可的原因，想以此挖林彪的“墻腳”。以上這些誤會，涉及到當時處分雪峰同志的事。在毛主席受蒙，不知真相的情況下，“不能原諒他”也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平反并非一帆風順

1982年4月1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恢復雪峰同志黨籍的決定。雪峰同志是在1973年8月20日中共中央批準中央專案組《關于林彪反黨集團罪行的審查報告》時決定永遠開除其黨籍的。雪峰同志對恢復黨籍是無比欣慰的。接到通知后，讓鐵夫、我并翟英同志在家里做了幾個菜吃飯，喝了茅臺酒。

雪峰同志的平反并不順利。一位比較高層的領導同志，在幾十年的革命工作中，只要是講原則、負責任、守紀律、辯是非，就難免不批評人，不冒犯人，不得罪人。工作中結下的怨，“順風”時沒事，“倒霉”時就有事了，就會說你這不是、那不是。這本來是“社會常態”。雪峰同志的平反，就遇上了這種復雜情況。當然，總的說，雪峰同志在平反中，是得到了許多老同志、老戰友的熱情幫助的。

1979年，胡耀邦同志批準雪峰同志從安徽回京治病，結束隔離、禁閉；隨后，王任重同志出面解決了留京之事，即不再同安徽，并發給縣團級文件閱讀；接著，由李先念同志出面，利用批示雪峰同志回京后給中央以及當時的中央主要領導寫的申訴信，認為：“對雪峰同志處分這樣重，顯然是康生、‘四人幫’搞的，我主張應該給他改正。”這封信幾位同志看后，都同意給雪峰同志改正處分，只是對工作安排有不同意見，其中有的同志提出了雪峰同志在中南局時的“工作作風”問題，提醒安排工作“可要注意”。

這一批示傳開后，馬上引起原華北局機關的14位同志(其中包括原華北局書記處書記、候補書記)聯名向中央寫信，批評雪峰同志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整人多”。這樣，引起連鎖反應，除山西外，北京、天津、河北、內蒙古都有同類性質的揭發。于是，中央由中紀委組織了專案組，主要是對“文革”時期“整人”問題進行調查，先后查了幾年，最后把問題查清了。這時，秦基偉同志(抗戰時曾任太行軍區司令員，雪峰同志任政委)親自找小平同志反映情況，小平同志出來為雪峰同志說好話，并批示雪峰同志專案“已經到了可以了結的時候了”。隨后，胡耀邦批示：“我同意小平同志的批示。李雪峰同志的問題，由于歷史決議已經出來，已經到了可以了結的時候了。”“將他開除黨籍完全是江青等人的陷害，應平反，恢復黨籍。”但是，胡的這一批示最后的“尾巴”是：“他前一段的確執行了‘左’的東西，傷人過多，犯了重大錯誤。”這里說的“犯了重大錯誤”，到中央新作的恢復黨籍的決定中變成了“在林彪、江青兩個反革命集團奪權斗爭中犯有嚴重錯誤”。如何理解這句話?當時，大家都不明其要領。征求雪峰同志意見時，他表示不理解，并表示決不簽字。后來，在大家的再三相勸下才妥協。現在，再回頭理解這句話的含義，還是涉及到毛主席有批示的，或“說過話”的兩個問題：一是6號簡報問題，一是“兩個為何”與陳伯達亂跑亂說問題。這兩個問題，實是一個問題，即毛主席當時懷疑雪峰同志與陳伯達關系不清，最后認定兩人勾結、搞陰謀，并通過陳的關系，雪峰同志與林彪及其集團有勾結、有陰謀。盡管這個問題經過時間檢驗沒有事實根據，不是事實，大家對此也都心領神會，但是，大家又可能覺得，當時這樣懷疑，這樣認定，總是有毛主席的道理，有毛主席的根據。正好現實政治生活中還需要利用這種似是而非的現象，于是，結論“尾巴”就出來了。這個“尾巴”的現實意義只是：因有此嚴重錯誤，就不能恢復原來的實職工作，使一些有意見、提意見、得罪過、冒犯過的同志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