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點評:
這是一篇以心理刻畫見長的現代都市情感小說。表面看,小說是要告訴人們,現實的婚姻和理想的愛情永遠隔著銅墻鐵壁,分屬于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不能彌合這個分離的世界,或者說,如果不能容忍婚姻與愛情無法交融的現實,只能導致“婚也受不了、愛又達不到”的悲劇。實際上,小說以愛情為喻影射了人生的道理:純粹的理想和現實的對立是對當代人之生存的折磨。理想和現實的矛盾是一個古老的主題,而解決的途徑無非有二,要么忘卻理想高懸的光輝,向現實妥協,流入庸常的生活;要么堅守理想的純粹,不能容忍絲毫的灰塵,從而與現實決裂,如小說中的“古琦”的自我毀滅。
點評人:劉琴(復旦大學文藝學博士)
1
“你結婚吧。”古琦的語氣像說自己要結婚一樣堅定。“我給你選了一個男人。”古琦補充了一句。
“他是干什么的?”我問。
“南臨高中的數學老師。”古琦的面部肌肉跳了兩下,不過,就那么兩下,很快又恢復了慣有的那種若有所思的平淡表情。
我問古琦:“這男人叫什么?”
古琦說:“陳墨。”古琦說陳墨兩個字的時候,面部肌肉又跳了一下,古琦的表情變化在我眼里有些不大正常。
古琦是我大學的同學。畢業后我分到南臨市一家科技報社做了一名文字編輯,才兩年的時間,根據有關政策,科技報被砍掉了,我在那一年下崗了,我開始學習經商,而且一年比一年更像個商人。古琦比我幸運,古琦靠著男人的關系進了南臨市文聯,過著養尊處優的機關生活。但古琦似乎對她的工作沒有一點激情,古琦從不提她在文聯干什么。
古琦的男人汪洋也是我們的大學同學。古琦在大學期間學習成績一直很優秀,汪洋卻年年補考,年年不及格,有次六門功課考試,汪洋居然有四門功課不及格,氣得當礦主的父親一個人跑到了汪洋的祖父墳前坐了整整一夜,家里人也找了整整一夜,就差去公安局報警。古琦卻在畢業前一個月閃電式地和汪洋確定了戀人關系,而且畢業不到一個月就嫁給了汪洋。汪洋的父親是南臨市近郊汪家沖礦山的礦主,汪洋是他唯一的兒子。在南臨市汪洋的父親和我的舅舅都是市委書記名單里的重量級人物。這大約是古琦嫁給汪洋的唯一理由,古琦沒有說,我也沒有去問,但我知道古琦家在農村,古琦家境并不好。
古琦在介紹陳墨時,話語并不多。除了陳墨的名字讓我牢牢記住外,對陳墨其他的信息我知道的并不多。而古琦在那次提過陳墨后,就沒有再對我講過陳墨的事,有兩次我很想問問陳墨更多的情況,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婚姻問題是一件最令我頭痛的事,我的父母恨不得去南臨市報上刊登大幅廣告為我找理想中的丈夫,他們一見我第一句話就是婚姻問題,弄得我有家難歸,一氣之下,我在南臨市江邊單獨買了一套房子,過著單身貴族式的生活。當然如果不是顧及父母和親戚們的嘮叨,我是很愿意過著這種單身貴族式生活的。
在我搬進江邊的房子不久,古琦離婚了,古琦閃電式的離婚如同她閃電式的結婚一般,把我,還有在南臨市生活的所有同學驚詫得面面相覷。
我并不知道古琦為什么要離婚,在所有人眼中,古琦的婚姻是最美滿幸福的。離婚后的第一天,我在江邊找到了古琦,是汪洋讓我去找她的,汪洋說,古琦那幾天怪怪的,古琦除了帶走了自己的衣服,一分錢都沒有要他家的。古琦說,她赤身地來就會赤身地走。汪洋捉摸不透古琦的話,托我好好勸勸古琦。
我找了大半個南臨市,才在江堤邊找到她。我看到她坐在江堤邊的背影時,心猛地往下一沉,我怕她想不開,投身于滾滾的江水之中,我不敢驚動她,悄悄地走到她的身邊,緊緊地抱住了她。古琦嚇得驚叫起來,等古琦明白我的意思后,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香香,你太自作聰明了。我在聽江水說話。”
“江水會說話嗎?”我詫異地望著古琦,古琦的眼睛還是像山泉一樣清亮,她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她說:“只要你用心聽,江水就會說話。你聽,江水正在說,大江東去,大江東去呢。”
古琦的話我聽見了,我的內心有什么涌動了一下。我努力想抓住什么,卻什么都沒有抓住。我常常為古琦的話去捉摸幾個來回,就如古琦提到的陳墨,我就會在無數個夜里去想象陳墨是一個什么樣的男人,古琦又是怎么樣認識他的,古琦離婚與這個男人有沒有關系等等問題。
2
古琦離婚后,我更不好問陳墨的事。我不提,古琦也好像忘了這事一樣。這一拖又是好幾個月,直到暑假,我小姨的女兒想上南臨高中,我才有足夠的理由去古琦那里詢問陳墨的事。古琦在她租住的那間小房子里當著我的面給陳墨打電話,只是電話接通沒說上兩句話,古琦就借故溜到廚房里去了,我聽見古琦在說:“這可是你未來的伴侶,你想好再給我意見。”
古琦從廚房里走出來找一本數學習題方面的什么書,陳墨編的,讓我帶給我小姨的女兒。古琦把書給我的時候說:“你們家族有的是錢,這事直接找校長就行了。陳墨說,孩子上學的問題,他幫不了。孩子分班的事,他倒是可以建議去哪些班,畢竟老師們的教學水平他心里有一本賬。”我從古琦手中接過她遞過來的書時,眼睛故意飄向了她,古琦表情很淡然,上次提陳墨名字時肌肉細微跳動的表情不見了,我在這一刻相信,陳墨不過就是古琦不知道從哪個渠道認識的一個熟人而已,與古琦并沒有太多的直接關系。
我隨意問過她一句:“你婚姻生活過得怎么樣?”
我記得那天古琦站了起來,走到房間門邊把門鎖上了。古琦一直和汪洋的父母親住在一起。古琦淡淡地說了一句:“他家希望我再生一個男孩子。”
古琦沒有再生孩子,而是選擇了離婚。我曾經對古琦說:“汪家有那么多的家產,你怎么就這么傻呢,再生一個孩子,少你一塊皮,還是少你一寸肉呢?”
古琦那次很生氣,古琦說:“孩子既不是皮也不是肉,更不是繼承家產的工具,孩子是我的心,是我的肺,連著我的呼吸,連著我的神經,懂嗎?”
我不懂古琦的感覺。一個未婚的女人是理解不了做了母親后的那種心理的。只是古琦生氣的時候,我卻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慌之感,我并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感覺緣于什么。直到古琦給我介紹陳墨這個男人時,我才意識到,我對古琦的醋意已經深到骨子里面去了,潛意識中,我并不希望古琦過得比我好。
這天,在古琦的小房子里面,我接過古琦遞過來的書后,并沒有立即離去,我坐在了古琦的對面問她:“離婚后有什么打算嗎?”
古琦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我。我也沒有再說話,而是一直盯著古琦看,我想從古琦的臉上讀點什么出來,盡管我知道這是一種徒勞,可我還是讓自己的眼睛一直盯著她,這樣的時候,我才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至少我比古琦有錢,比古琦生活得優越。古琦的小房子是租來的,而且有些破舊,據古琦所說,租金才一百塊錢。
古琦說:“香香,哪天我帶你去見見陳墨吧。這一段忙著離婚,你的婚事也沒顧得上去照應。”
古琦說出這句話時,我還是吃了一驚。盡管我的確很想見見陳墨,可被古琦道出心思時,還是有些不自在。我裝著無所謂地問古琦:“陳墨不適合你嗎?”
“我是一個不適合婚姻的女人。”古琦說這句話時,語速很快。以至于在那么一剎那間,我似乎感覺自己聽錯了。我想重新證實一下,古琦到底是不是在說這句話,于是接著說了一句:“陳墨會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女人,可能不會喜歡我這種滿身是銅臭味的女人吧。”
古琦沒有理我。而是轉身進了廚房,古琦在廚房里問我:“你喝咖啡嗎?我煮兩杯。”
3
舅媽又讓我去相親。凡是我父母和親戚們介紹的男朋友,我一個都沒有看上。他們介紹的男人,大多都是生意上的成功人士,錢是唯一的價值體現,而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錢,而是真正的情感上的交流和溝通,用一句很時尚的話來說就是,我需要一個在靈魂中可以讓我安定下來的男人。這種男人與錢是沒有關系的。
送走舅媽后,我給古琦打電話,古琦說她在心內閣靠江邊的吧臺里。我放下電話,立即開著車趕到了心內閣。
我坐下后,屁股底下有股暖意。我便知道這個位子在我踏進心內閣之前一直有人坐著,我感覺是個男人。不過我沒有問古琦,既然古琦不愿意我看到這個男人,我就算問,也問不出什么來。
古琦聽完我講述舅媽的一番話后,把眼光又投向了窗邊不遠處的江面,悠長的汽笛聲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古琦揚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眼睛迅速從江面上跳到了我的臉上。汽笛聲好不容易停止下來,古琦的臉上帶著一絲嘲諷,“香香,”古琦叫了我一聲,我不解地盯著她的臉,沒有應聲。古琦接著說:“人這一生最難的就是為自己而活著。”
古琦見我不說話,就站起來往吧臺上走,等我意識到古琦是去埋單時,我跟了過去,這樣的單是應該我來埋的。我走過去時,服務小姐卻從收銀臺的抽屜里拿起一張五十的人民幣說:“有位先生押了兩百塊錢,這是找您的錢。”古琦接過服務小姐的錢,什么也沒有說,領著我走出了心內閣。
古琦讓我把車開到了江堤邊,我并不明白古琦為什么要帶我去江堤邊上。我和古琦并排坐著,混濁的江水一浪接一浪地拍岸而起,一浪又一浪的江水被鋼筋混凝土的堤岸擊潰,時不時有江水濺到了我和古琦的身上,古琦指著江水說:“香香,當你靜下來欣賞長江時,你才能夠領悟到長江獨有的魅力。”
我詫異地盯著古琦,我不明白古琦說這段話的意思。我問古琦:“江水和我相親有關聯嗎?”古琦笑了起來,說:“陳墨才是屬于你的那條長江。”
4
去見陳墨的那天,我刻意地裝扮了一下自己,在衣著上面,我比古琦要講究很多,在我的記憶中,古琦很少去商場,她的衣物多半是汪洋出差時給她帶回家的,她不怎么打扮自己,也不怎么講究衣物的搭配,有時候我總笑她,古琦就會很淡然地一笑說:“活到一定程度時就會突然明白,衣物不過都是累贅而已。”
那天我走進古琦幫我們選定的見面地點心內閣時,看見古琦和一個男人正在靠窗邊的吧臺里說話,上次喝卡布其諾時也是這個吧臺,只是我不知道這個叫陳墨的男人是不是上次坐在古琦對面的那個男人。男人看古琦的眼神一直很專注,以至于那么一瞬間,我誤以為是古琦在同這個男人約會。
古琦看見我的時候,從吧臺里站了起來,古琦沖著男人說:“這就是劉香香。”男人沖著我點了點頭,算是對我的照應。男人看起來很年輕,眼睛大大的,一套很隨意的休閑服把男人裝飾得如剛剛走出校門口的大男孩一般,這出乎我的意料。古琦介紹陳墨的時候說陳墨比我和她都要大一歲,我頭腦里想象的陳墨是一個成熟的男人形象,卻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少不更事的大男孩形象,說實在話,在那么一瞬間內,我有些失望,甚至想折身回家。
古琦說:“香香,我去洗手間,我們一塊去吧。”
在洗手間里,古琦說:“香香,陳墨是最適合給你婚姻的男人,對你的家族而言,你需要一個婚姻比需要一個男人重要得多。”
“那么你呢?你為什么不再結婚?”我第一次問古琦這個問題。
“香香,陳墨是我女兒的家庭數學老師,你也知道我的那個女兒,刁鉆古怪,被她氣走的數學老師至少有一打,陳墨是汪洋家花大價錢請來的,是我女兒最敬佩的人,這樣的一個男人肯定有別的男人不具有的特質,相信我,香香,你接觸他后,會改變你的看法。”古琦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從洗手間出來后,我被古琦讓到了陳墨的對面,陳墨也在暗地里打量我,當我們的視線對接的時候,陳墨笑了起來,陳墨說:“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古老卻又現代的相親儀式。”
我和古琦都笑了起來,看得出來,古琦是發自內心的笑。
從此古琦退出了我和陳墨的任何一次活動。古琦的理由是她不想成為任何兩個人之間的電燈泡,那次后,我和陳墨有幾次單獨約會行動,只是每次陳墨表現得過于像個紳士,讓我挑不出陳墨的任何缺點,但我又找不出非嫁他不可的理由。可我媽見過陳墨后,對陳墨大加贊賞,說陳墨一表人才,說陳墨學問好。
我舅舅和舅媽也見過陳墨,他們一致認同陳墨是個很有款型的知識分子,我對我媽、我舅舅和舅媽的話相當懷疑,知識分子的款型就該是陳墨這樣的嗎?但是我相信古琦所言,陳墨是最適合給我婚姻的那個男人,知識分子之間的婚姻,就算出現了問題,也是知識分子式的解決方式。
我決定同陳墨結婚。結婚那天,我把在南臨市的所有同學都請來了,古琦仍然坐在他們中間顯眼的地方,當我和陳墨走過去給他們敬完酒后,我轉身去應酬另外的一桌客人,陳墨在我轉身的時候,走到了古琦身邊,陳墨在古琦耳邊說了一句我聽不見的話,我回過頭時,正看到古琦的眼睛朝陳墨的皮帶上面掃了幾眼,陳墨的皮帶是前幾天他自己去買的。
送走所有的賓客,我和陳墨帶著一身的疲憊回到了我們的新房,那一晚陳墨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他什么都沒有對我做。躺在他的身邊,疲憊之極,可我毫無睡意,當陳墨沉睡后,我悄悄地把陳墨的皮帶拿到了洗手間的燈光下,皮帶的帶頭在燈光里發著閃爍不定的白光,一如珍奇的古劍所發出的光芒一般,刺激著我的全部視線。我極努力地揉了揉有些發軟的眼睛,認真地記下了皮帶的標志,準備明天去皮帶店看看這是什么牌的皮帶,這樣的皮帶到底有什么秘密?就在我轉身回床上睡覺的時候,我的手無意間摸到了一個皮帶眼,我重新把皮帶拿到了燈光下,皮帶的最后一個眼顯然是重新打出來的,皮帶鎖定最后一個眼的時候,我似乎看到了一個消瘦腰身的女人,婀娜多姿地向我走來,一步一步,緩慢,別致。
整整一夜,我的眼前不停地晃動著一個消瘦腰身的女人。
5
我開著車去了皮帶專賣店。我在最顯眼的地方看到了陳墨用的那根皮帶,店里的老板很熱情地把皮帶從柜臺里拿出來向我介紹說:“這皮帶是意大利的,是十大名牌皮帶之一,性感,豪氣,要不要打開看看?”
我問老板:“這皮帶是什么牌子?”
老板說:“是古琦牌的。”
“古琦,古琦牌皮帶。”我把皮帶店老板的話重復了一次,在重復的同時,我似乎看到了古琦,她就在我的眼里,扎著我的眼珠兒,生疼,生疼地。我折身往外走,身后傳來老板的聲音:“古琦牌皮帶還是身體的象征。”“什么?”我把邁向店外的腳收了回來,轉過頭望著店老板問。
店老板忙改口:“我說錯了,古琦牌皮帶是身份的名征,像小姐你們這種氣質高雅的美女才夠資格用呢。”
“老板,沖你這幾句恭維我的話,這皮帶我買下來了,包起來吧。”
“包起來啰,請付款2888元。”店老板把包起來啰的聲音和2888元的聲音拖得很長很長,那是地道的南臨市尾音。
“慢。替我再打兩個眼。”我對店老板說。
新婚的第二天,我花掉了如此吉祥的一個數字,得到了一根我認為是莫名其妙的皮帶,一如我抓到了古琦和陳墨的把柄一般,讓我有一種偷襲的興奮感,有一種折磨陳墨的快樂感,有一種占有著古琦秘密的勝利感。
那天我帶著這根莫名其妙的皮帶回到了我的家里。我之所以說是我的家,是因為陳墨做了一個倒插門的男人。不過陳墨的確是個君子,在婚姻前夕,陳墨堅持著讓我把我的所有財產進行了一次公證,陳墨說:“我住進了你的家,但我不是你的財產管理者和擁有者,也就是說,將來我們的婚姻無效后,我赤身地來就會赤身地走。”面對陳墨的坦蕩,我那個大家族里的人無不夸陳墨到底是個多喝了幾年墨水的知識分子,為人處事就是不一樣。
陳墨的那句話:“我赤身地來就會赤身地走。”聽起來很是耳熟,我想了想,才記起這句話是古琦說的,不過那天我并沒有把陳墨和古琦連在一起,我認為古琦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古琦不會干對不起我的任何一件事。
陳墨在做飯,我站在陳墨的身后看著他把鍋顛來倒去地炒著菜,我竟生出幾絲感動,這個廚房我以為我會打理一輩子,沒想到有那么一天,闖進了一個我來不及想象就成了我丈夫的男人。我在他的身后問他:“你喜歡做飯?”
“習慣了。這么多年一個人生活,習慣了做一切事。”陳墨很隨意地說。
“你為什么這么多年不結婚呢?”我問。
“婚姻太麻煩了。”陳墨還是很隨意地說著,我看不清楚陳墨的表情。繼續問了一句:“那你現在為什么又肯結婚呢?”
“香香,吃飯吧。有的事沒必要追根到底。我只能告訴你一句話,我既然答應娶你,就會和你共同維護我們的婚姻。”陳墨把炒好的菜端到了餐桌上面。
“以后我們就這樣生活嗎?”我把飯扒進嘴里的時候問陳墨。
“你覺得還不夠嗎?”陳墨反問了一句。我想追問皮帶的話隨著飯一起咽了下去,我只是不明白,古琦為什么會把陳墨這樣一個應該算優秀的男人推給我。
我和陳墨表面上過著相敬如賓的日子,每天早晨起床的時候看到陳墨把那根古琦牌皮帶系在自己的腰間,沒事一般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晚上隨著皮帶的“哧啦”聲,陳墨要么騎在我的身上合法地耕耘我身上每一寸肉體,要么倒頭睡覺,很少推心置腹地和我交談,陳墨的理由是他每天面對學生要說無數句廢話,回到家里就懶得說話了,我似乎理解陳墨,似乎又覺得陳墨的話都要留著對古琦說。陳墨盡管是第一次結婚,但表現出來的一舉一動,包括對女人身體部位的熟悉程度不像是只有過一個女人的男人。女人有時候就是賤,當年那么多男人追著要我嫁給他們的時候,我都沒有興趣多看他們一眼,我認為他們都猥瑣得就不是一個男人。陳墨倒像個男人,在我面前不卑不亢,總讓我不由自主地敬而遠之。每當陳墨騎在我的身上時,我就會拿眼睛去尋找陳墨身上的皮帶,頭腦里就會閃現出古琦那個消瘦的腰身,就會想象陳墨和古琦在床上糾纏的鏡頭,這樣的設計一直藏在我的心里,陳墨每干我一次,我對古琦的占有感、偷襲感、仇敵感就會增加一次。我心里裝著這么大的一個秘密,表現出來的卻是我們很恩愛的樣子。在古琦面前,我總會故意地裝出陳墨十分寵愛我一般,故意地吊在陳墨的手臂之間,時不時地表現得像個毛丫頭一樣在陳墨的鼻子上刮上幾刮,弄得古琦總會把目光飄向很遠的地方,淡淡地說:“我真受不了你們。”這個時候的陳墨就會盯著古琦看,目光一如我第一次見他那般投入。這個時候的我,就會有一種被針刺過的細微疼痛感,就會故意用笑聲來掩視自己,就會去問古琦:“你怎么就不肯結婚呢?”
“婚姻是你們這群人應該擁有的東西。我對天底下所有的婚姻都備感絕望,我享用不起。”古琦說這話時,眼睛亮亮地,表情淡淡地,她的整個臉面就會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協調的凝重的灰色。
陳墨這個時候通常不說話,眼光一如古琦一般飄向很遠很遠的遠方,一個我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一個大約只有古琦的目光可以觸及到的地方。
6
古琦三十五歲生日的那天,我領著陳墨還有兩個平時來往較多的女同學去了古琦的家里。那天下廚的人是陳墨,我從包里拿出那根花了2888元錢的皮帶送到了她的面前,我看到她臉上的肌肉跳了幾下,一如她把陳墨介紹給我時的那種表情,不過很快,她又裝作若無其事地把皮帶隨手放到了身邊的椅子上面,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沒必要送我如此昂貴的皮帶。”
另兩個同學湊過來看我送給古琦的皮帶,她們驚嘆地叫了起來:“啊,一根皮帶2888!沒搞錯吧,古琦,你真有福氣,香香出手可真大方啊,趕明兒我們生日時,香香也給我們一人送一根,成不成?”
陳墨端著菜走了過來,陳墨一直盯著兩個同學手中的皮帶,古琦看到了陳墨的樣子,古琦走上去接過陳墨的菜說:“陳墨,在那個柜里把干紅拿出來。”
陳墨一言不發地把菜塞到了古琦的手里,一言不發地轉身去找干紅,另兩個同學不再議論皮帶的事,一個幫著端菜,一個幫著擺餐具,就剩下我,孤零零地干坐著,孤零零地守著那根被卷成一團的古琦牌皮帶。
這頓飯看得出來古琦在努力地恢復慣常所有的淡然樣子,可陳墨自始至終沒說多少話,這其實是我幫古琦過的第一個生日,也是古琦說她來南臨市過的第一個生日,古琦說汪洋家里沒有人記得她的生日,多年以來,她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的生日,我在她的生日這天本來想把古琦的女兒一塊接過來,被古琦拒絕了。古琦在電話中對我說:“麗麗拋棄了我。”那語調異樣地傷感,那是我認識古琦以來,所聽到的最傷感的語調。
古琦三十五歲的生日過得并不開心,三十五歲對于女人而言就如一個分水嶺一般,女人過了三十五歲就會風吹過一般地老得快,這大約也是古琦答應過三十五歲生日的原因吧,可我的那根蓄謀已久的皮帶破壞了古琦想要盡力挽留的一絲美好的記憶。在陳墨開車去送兩位女同學時,古琦一字一頓地對我說:“你和麗麗一樣,終會棄我而去的。”古琦的聲音在我耳朵里變得格外地蒼老,如同一個厭世的老太婆一般。
“香香,你和陳墨好好過日子吧,別東想西想的了。陳墨的皮帶是我送的,交換的條件就是我搬進這個公寓里來,還有他答應和你結婚。我享用不起陳墨這樣的男人,而且我和陳墨絕對是清白的,我可以和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上床,但陳墨不會和我上床。我和他之間的關系就如此簡單。我的話說完了,你走吧。”
我帶著古琦的話回到我的車里,陳墨坐在車里,一言不發。回到我的家里時,陳墨鉆進了書房,與他心愛的電腦圍棋為伴去了,把我一個人丟在空空蕩蕩的大房子里。陳墨為什么要讓古琦住在他的公寓里?為什么古琦要送他同她的名字一樣的皮帶?
一天我借洗衣服之際故意把陳墨一直系在身上的那根皮帶丟進了洗衣機里,當古琦牌皮帶隨著水波高速度地運轉時,我暴發出一陣快意的笑聲,隨著皮帶在洗衣機里的嗵嗵聲一齊送進了陳墨的耳膜里,陳墨從書房里跑了出來,不解地問我:“什么聲音?”
“洗衣服的聲音。”我像古琦一樣淡淡地說著,然后往樓上的臥室里走。陳墨跟著我一塊走進了臥室,他似乎像明白什么一樣問我:“我的褲子呢?”
“我丟進洗衣機里了。”我說。
“我的皮帶呢?”陳墨問。
“什么皮帶?”我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地問。
陳墨沒有接我的話,徑直往洗手間跑,這回是我跟在陳墨的身后,我看到陳墨關掉了洗衣機,看到了陳墨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撈洗衣機里的皮帶,看到了陳墨被水打濕的袖子,一滴一滴地水珠濺到了洗手間的地板上,就如女人委屈時的淚水珠兒一般。
陳墨小心地用毛巾一點一點地擦著皮帶,打濕的袖子貼在陳墨的手臂上,水順著手臂往四處擴散,陳墨看不到被水打濕的袖子,完完全全地沉浸在擦皮帶的過程之中。他的樣子是那么地投入又是那么地緊張。我突然惡作劇地在陳墨身后大聲音地說了一句:“不就是一根皮帶嗎?看把你緊張的,明天我去買一根南臨市最貴的皮帶送給你。”
陳墨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里寫滿了蔑視。“劉香香,我警告你,不要再動我的這根皮帶。我知道你有錢,很有錢,但有的東西與錢無關。”
陳墨拿著皮帶轉身進了書房,他把書房的門關上了。
7
一位姓顧的老板請我去夢藍湖吃飯,他已經請過我很多次,我都拒絕了。這次他又請我去,我心里很煩,想找個人說說話,以前想不明白某件事的時候,我可以直接去找古琦,現在因為那根莫名其妙的皮帶,我竟然連電話都不敢給古琦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害怕什么東西,僅僅是因為陳墨可以給我一種榮耀的婚姻嗎?還是我原本就一直生活在古琦的影子之中?
盡管我對夢藍湖并不陌生,但是單獨和某個男人來消費的機會很少。當我開車去的時候,我竟然看到了古琦,古琦背對我,正和一個男人往夢藍湖賓館的方向走,我緊追了幾步,想走近一點,看得仔細一些,正在這個當口,那個請我的顧老板從包間里出來了,我只好陪著顧老板去了他訂的包間里。那頓飯我吃了一些什么,顧老板說了一些什么,我都一片恍惚,只有古琦和一個男人的背影不停地在我的腦海里回放。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我對陳墨說:“陳墨,我今天在夢藍湖陪客人吃飯的時候,看到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去了夢藍湖賓館的方向,背影像極了古琦,但我不敢確定是不是她。”
“是她。”陳墨的語氣像當初古琦讓我結婚時一樣堅定。
“你怎么那么確定是她呢?”我問了一句。其實我應該想到陳墨和古琦之間絕對不是一般簡單的關系,盡管古琦很坦然地告訴了我那根皮帶是她送給陳墨的,我卻強烈地想搞清楚古琦為什么要把陳墨介紹給我。
“古琦是一個很分裂的人。她不是你看到的那個外表文靜的她。”陳墨說古琦的表情夾雜著某些感傷的情懷,我的心不經意地抖了一下,我抬頭看陳墨,我們的目光對接,陳墨快速地避開了我的目光。
“香香,其實我和你屬于婚姻,但不屬于愛情。你一直對我的皮帶好奇,你甚至故意想毀掉那根皮帶,我現在告訴你,我和古琦之間的關系,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樣子,但也不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沒有。”陳墨站起來去廚房添了一些飯,他再次坐下來的時候,我仍然吃驚地望著他,我沒想到陳墨如此直截了當地道出了我們的婚姻本質。
陳墨往嘴里扒了一口飯,一邊吃一邊繼續講他和古琦的關系。“其實我一直愛著古琦,有一次她帶著女兒去吃麥當勞,那天我也一塊去了,她在女兒吃漢堡的時候當著我的面問她女兒,如果她和汪洋離婚,愿意和誰過?古琦的女兒說她選擇和她爸一塊生活,她說,我一周要來三次麥當勞,你的那點工資夠我吃嗎?不過,媽媽,你也別難過,是我先拋棄了你。她女兒把沒有吃完的漢堡往桌上一推,揚長而去。古琦傻瓜樣地坐在座位上,我看著她,竟然是那么心疼,我從來沒有為哪個女人如此心疼過,就在那么一刻,我愛上了這個脆弱的女人。古琦的女兒走后,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這就是報應。”
“香香,古琦不愛我,古琦說,如果你愛一個人,不要試圖用婚姻的方式和她長久相處,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香香,你需要一個婚姻是為了你的家族,我需要一個婚姻是為了古琦,她離婚后一直住在租來的房子里,她曾經對我說過,她最理想的家就是一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過著隨心所欲的生活。我買了這套房子,讓她搬進去,她說什么也不肯,她說她不會再過讓任何男人養起來的日子。就在那個時候,你幾乎天天跑到她那里去訴苦,她想到了我,我可以給你一個你想要的婚姻,她勸我說,我和你都是世俗中的人,婚姻是我們共同需要的東西,也是我們共同維護的東西,她說,只要我答應同你結婚,她就愿意搬到我的公寓里來,而且送一根同她名字一樣的皮帶給我,我要求在我結婚前,她必須把這根皮帶系上幾天,她答應了,這根皮帶最頭邊的那個眼就是為古琦而打的。香香,我和古琦所有的故事就這些,我和你之間彼此很公平,至少我們都為各自的目的來完成屬于我們需要的這個婚姻,你說呢?”陳墨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我突然覺得很惱火,我把正在吃飯的碗往桌上死命地一放,碗很優雅地彈跳了兩下,隨著一聲很清脆的瓷器落地聲,碗摔成了一個又一個不規則的碎片。
“陳墨,你和古琦把我當成什么人了?你們是不是欺人太甚?”我用手指著陳墨的鼻尖叫喊著。
“沒有人會欺負你。這個世界除了自己會欺負自己外,任何人都欺負不了誰。”陳墨放下了手里的碗,徑直地走進了書房,他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樣,打開了電腦,直接進入了圍棋的世界。
8
我開始秘密跟蹤古琦,我并不是企圖去抓古琦和陳墨的把柄,我只想搞明白這個古琦為什么會讓陳墨如此重視,或者還因為我對古琦的莫大醋意。我又在夢藍湖賓館看到了古琦,這回的男人好像和上回的男人不一樣,我問收銀臺邊的一個服務員,她很敬業般地說:“這是客人的秘密,我們不能隨意透露。”我從包里抽出一張百元的人民幣放到她的面前說:“只要你告訴我剛才上樓去的那位女人來過多少次,這錢就是你的。”
服務員毫不心動地說:“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我干脆把包里的一扎錢全部放到了柜臺上,服務員的眼睛盯著錢,賊亮賊亮地,換了一副笑臉說:“那個女人經常來,只是身邊的男人沒有重復過,有時至少一個月換七八個男人。而且她只訂一個叫綠島的房間,這個房間已有客人的時候,那個女人就會離去。”
“你對她相當熟悉啊。”我順手在服務員身上拍了拍。
女服務員討好地對我解釋:“我起先把她當成了那種女人,后來我表哥有一天也帶著她來開房被我撞見了,我罵我表哥沒骨氣,我表哥對我解釋說她不是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我表哥還說,他喜歡她呢。不過后來,我一直沒有再見過我表哥帶她來。”
“你表哥是做什么的?”我問。
“我表哥是寫電視劇的。”女服務員很自傲地說,“前一段經視臺還播放了我表哥寫的電視劇呢。”
女服務員還想對我說話,我卻已經轉身往我的車里走,我想不透古琦為什么要這樣生活?想不透什么都知道的陳墨到底和古琦在堅守什么?如此放縱的古琦為什么沒有和陳墨上床?有過很多女人的陳墨,熱愛著古琦的陳墨為什么還會堅守他們所謂的清白。一連串的問題壓得我喘不過氣。
9
幾個月后,我懷孕了。其實陳墨一直在采取避孕措施,是我在陳墨不注意的時候,用針尖在陳墨的避孕套上扎了孔,我想有個孩子,既是給我們大家族一個交代,也是對自己經歷過一次婚姻的交代,就算哪天陳墨隨古琦而去,我還有孩子陪我一生。
當我的肚子一天天壯大時,陳墨才知道我背著他做手腳的事。陳墨非常惱火,第一次和我吵架了。陳墨指著我罵:“你是一個霸道的女人,滾!我不想看到你。”
從小到大沒有受過委屈的我,一氣之下沖出了家門,沖出家門后,我才發現在這個熟悉無比的城市里,竟然找不到一寸可供我棲息的地方。我挺著已經出懷的肚子去了古琦的公寓,古琦坐在電腦邊發傻,電腦里閃動了幾個大字:我鄙視你。四個字血一般地刺眼,在我的眼里不停地跳動著,古琦漠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挺起來的肚子問我:“這孩子你打算要嗎?”
我回答古琦說:“要。我必須要。”
“那你來找我干什么?”古琦問我。古琦這么一問,我的淚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這是我第一次在古琦面前哭,古琦收起了帶刺一般的問話,聲音變得輕柔了許多,她說:“香香,既然決定要這個孩子,就勇敢地面對一切問題。陳墨不喜歡孩子,這也是陳墨至今沒有結婚的真正原因。”
古琦說出這句話時,我很惱火地從椅子上一下子跳了起來,恨不得沖到古琦面前,扇她一個耳光,是她給了我這段讓我有苦吐不出的婚姻。
古琦靜靜地望著我,她的目光是那樣地純樸,純樸得讓我無法去仇恨她,無法去相信她就是那個有著眾多男人的女人。
我站著,有些尷尬。古琦卻說話了,她說:“香香,坐吧。懷孕期間不能夠太激動的,對孩子的成長不利。香香,有個孩子是好事,至少可以把陳墨拉回到現實之中來,做了父親之后的陳墨會改變自己的。我相信。”古琦肯定地說,這回古琦臉上的肌肉沒有跳動,古琦的眼里卻有一股讓我很陌生的冷靜,古琦電腦里的那四個字還在不停地跳著,跳得我一片恐怖。
“古琦,這四個字對你很重要嗎?”我忍不住問。
“是。就如你肚子里的孩子對你很重要一樣。”古琦說,“其實,我現在知道很多事都做錯了,包括把陳墨強介紹給你,包括我不斷地更換男人。
“香香,我知道你一直想弄清我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想知道陳墨到底又是一個什么樣的男人?現在,我把一個真實的我告訴你,把一個真實的陳墨告訴你。
“ 你看到的這四個字是一個男人發給我的信息,我沒有哭,我把這四個字輸進了電腦里,改成了如此刺激的血紅,我從前天一直坐在這臺電腦邊,一直盯著這四個字,可我沒有哭,我甚至沒有一絲哭的欲望。香香,我怎么就哭不出來呢?我為什么就沒有眼淚呢?”
古琦像是在問我,更多的又像是在自問。我弄不清這四個字對古琦而言到底有什么重要性。我直視著古琦。
香香,兩年前我愛上了一個男人,我像陳墨愛我一樣愛那個男人。男人名字叫亦也,當然是筆名,我知道自己愛亦也的理由很可笑。香香,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的很多意識都是不自覺的。你也知道我在文聯工作,南臨市所有作者我都認識,我平時不大和他們講話,每次筆會十之八九我都會安靜地坐著,我越是這個樣子,越引得他們對我好奇,離婚后,對我表示好感的男人越來越多,可亦也和其他的文學創作者不一樣,他每次見了我,總是要求我,認真地生活,正常地生活,他還說人生太快了,生命是如此地短暫,快得讓他那么羨慕我的年齡,我的空閑時間,他說他還有好多好多的寫作計劃要完成,他現在好想再年輕一把。只是離婚后,我并沒有把亦也給我的這種力量感理解為愛。上大學時,我對愛的理解就是婚姻,我認為女人就是婚姻的受益者,當然這種受益必須建立在金錢之上,于是我在你們的詫異中嫁給了汪洋,汪家像養一只寵物狗一樣養著我,我卻在被養的過程中愈發強烈地發現自己在過一種狗的日子,沒有思維,甚至沒有欲望。離婚后陳墨一直陪著我,陳墨讓我嫁給他,我告訴陳墨,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如果他真的想愛我一輩子,就不要試著用婚姻來維系這種愛,當然也不要企圖占有我的身體。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對陳墨講亦也,有次亦也生病了,住在醫院里,我去照顧了他一下午,亦也腿上有塊很丑陋的疤痕,我盯著亦也的疤痕,一絲丑惡感升騰而起,我發現我在愛上這個男人的同時,容不下他身上任何一處不完美的東西,我頻頻更換男人,但我拒絕和亦也上床,每和一個男人上過床,我就會給亦也發一個信息,我就會告訴他,這輩子我唯一真誠愛的男人只有他一個,這輩子我唯一的夢就是等他很老很老了,我也老了的時候,他能夠抱一抱我,我就會不帶任何遺憾地離開這個給過我魔鬼般生活的世界。
香香,這也是陳墨沒有和我上床的原因。我理解陳墨,陳墨說了,這個社會得到女人太容易了,容易得不需要任何的鋪墊,他愛上我以后,我給他講了這個男人,講了我的放縱生活,我對他說,人生如夢,人一輩子應該有一個向往的夢,而這個夢一直應該活著,應該存在著,夢沒有了,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我還對陳墨說,亦也是我的夢,我是他的夢,我們在沒有足夠把握擁有這個夢的時候,就不要人為地去破壞掉這個夢。
現在我的夢被亦也人為地破壞掉了。前一段我和一個男人去夢藍湖的時候,遇到了亦也,他們彼此認識,亦也其實也帶著一個很年輕的女孩,但他卻用惡狠的眼光掃了我一眼,我們都沒有說話,這種地方大多心照不宣,各自走進了各自的包間,完事后,我收到了亦也的信息,就只有四個字:我鄙視你。我沒有給男人任何的解釋,一遍又一遍地盯著這四個字,可我沒有哭,我意料中的眼淚沒有嘩啦啦地流下來,我把這四個字輸進電腦里,我還是沒有哭,我已經在這個電腦邊坐了三天,三天啦,我居然沒有一滴眼淚。香香,我真的毀了,我是該回到我該回到的地方去了。
我在古琦家里坐了整整一個下午,我聽完了古琦所有的故事,可我還是看不透古琦,還是看不透陳墨。我認為相愛的人擁有共同的婚姻是一種幸福的事,就如我爸和我媽,我舅舅和舅媽,他們在婚姻中不都這樣相守著走過來了嗎?
那天古琦送我下樓,她在下樓的時候,用手摸了摸我挺起來的肚子,她摸得那么自然,那么恬靜,好像那個看不見的孩子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一般。古琦的這個樣子,又讓我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我還是無法真正大度地允許她和陳墨這種關系的存在。
古琦似乎覺察到了什么,她望著我的肚子說了一句話,新的生命誕生了,舊的生命也該退出了。
10
古琦自殺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是陳墨。就在古琦送走我的那個夜晚,古琦打開了家里的煤氣罐,古琦選擇了悶死的方式結束了年僅三十五歲的生命。
我對陳墨說:“陳墨,我怎么這么笨呢?古琦說她該回到她應該回到的地方去,我怎么就沒聽明白她的意思呢?我怎么就沒想到她已經厭倦了她的生活呢?我應該阻止她的。”
陳墨說:“香香,你不用自責了。古琦是對的,一個人沒有了夢,她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呢?走吧,我們去送送她,古琦對我說過,如果有一天她死在了我的前面,就讓我把骨灰撒進長江里,她說,江水會陪她說說話。”
我和陳墨把古琦送進了火化間,陳墨把腰間那根古琦的皮帶緩緩地解了下來,陳墨把皮帶連同古琦的尸體推進了火化間,整個過程,陳墨沒有哭,我卻哭得像個淚人兒一般。汪洋帶著麗麗來了,麗麗很漠然地看了一眼我懷里的骨灰盒,麗麗說:“我媽終于還是先拋棄了我。”
我們帶著古琦的骨灰走到了江邊,我們把古琦的骨灰撒進了長江里,在我撒完最后一把骨灰的時候,我聽到江水說話了,是蘇軾的那首詞,江水在說,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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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評論:
劉文:我喜歡這篇小說,心理刻畫得很細膩,人物描寫得很入微,讓我感覺到愛情的蒼白和無力,還有那份憂傷!
淵源的橋:人生如戲,初讀來,讓人感覺茫然失措,難得的是小說能夠直面生活的寡淡,并在意識當中抗拒虛無。這何嘗不是現代人對感情的一種通病。
喬巧:小說的女主人翁最終還是死了,小說給我們帶來重重的迷霧,我們不光自己在心中一聲嘆息,仿佛也看到了作者的無奈,聽到了作者深沉的惋惜。
責任編輯:陳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