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現實視而不見,只著眼于某種情緒,回避過于強烈的現實,只吸取從中提煉出來的詩意,這是作為詩人和歌手的鄭智化最吸引我們的地方,也是青春期最吸引我們之處。
多年前看到鄭智化自傳體散文集《墮落天使》,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段:“那天,真的是很瘋!后來我們到花店,把我的一千三百多塊錢的稿費,全部買了紅玫瑰,然后車子一路往南部狂飆……沒有目的,只是飆車!我把玫瑰花瓣,一瓣一瓣小心剝下來,從打開的車窗丟出去……我看著車后在風中爆散開的血紅碎片,像火鳥的羽毛……我們尖叫!一直到聲音嘶啞……”
寫的是他青年時代與富家女的戀愛經歷,有古龍小說式的魅艷簡潔,有電影場景式的聲畫拼接,但當我們小心翼翼地繞開表面,把這些詩化的情景和他“沉重的肉身實際”相聯系的時候會發現,這里面存在著某種與事實和常理不符的地方,有些殘酷的現狀被理直氣壯地視而不見了,例如,是誰的車?是誰在駕駛車?但很快,我們猜想的部分得到了補充,在接下來的情節里,他去拜見富家女的父母,遭到了委婉否決。但這種否決無疑被我們嗤之以鼻,他作為肉身的人的缺陷只能被我們提及,而且僅限于在我們頌揚他的“自強不息”的時候,他可能遇到的日常性痛苦被我們回避了,我們熱愛的是從他身上提煉出來的痛苦情緒。
對現實視而不見,只著眼于某種情緒,回避過于強烈的現實,只吸取從中提煉出來的詩意,這是作為詩人和歌手的鄭智化最吸引我們的地方,也是青春期最吸引我們之處。鄭智化發展了這種缺陷,使之成為一種迷人的、獨特的風格,卻也難免讓自己顯得單調和視野狹小,聰明的鄭智化無疑意識到了這點,從《老幺的故事》開始,他就在努力改善自己和現實的關系,可那實在非他所長,現實是烈日灼人、無以遁形,而他分明是寒塘鶴影、冷月詩魂,必須借助幽暗提供庇護。
鄭智化是一株病梅,扭曲、陰郁、不夠舒展的環境或許戕害了他,也分明給他提供了滋養。而現在他是明星,是IT精英,是孩子的父親,是重出江湖玩票的老戲骨,一切都變得舒坦、正大、自然、無慮,終于沒人在意他的缺陷了,卻也讓他喪失了沉迷和悲郁的可能,這種環境對于生活的人是有益的,而對于作為詩人的鄭智化是有害的,他甚至連那個偏狹而風格獨特的世界也失去了,猶如病梅終于脫離了繩索和瓷盆,卻沒有舒展的習慣,生長得豕突狼奔。
少年時代常常在一起的幾個好友,都喜歡鄭智化,以W和T為最。那時候,W是偏僻小站上的調度,T念技校,他們都喜歡足球。14年后,W依然在小站上,曾經隱瞞了自己的年齡,和一個大他許多歲的女人經歷了一次失敗的婚姻,T在技校所屬的工廠工作,拿著極微薄的薪水,但還是不忘組建一支足球隊。
現在,他們還在常常提起鄭智化,而鄭智化對于我來說,已經不像原來那樣重要了,我已經和我的世界和解,力圖和現實的綿長融為一體,更在不斷調整自己的態度以順利地接受幸福。而鄭智化的歌里有一種青春的執拗,有一種否認成長和沒有成長可能的東西,是需要站在原地、或者不時回到現場才能繼續熱愛的。
而青春,分明是一場兇殺案,作為兇手的我們,必須不斷削弱我們對現場的關注,才能逃脫往事的追獵,發自內心地逍遙法外。
(摘自《信陽晚報》)